顾知楠再次来访,依旧是一身青衫,温文尔雅。
他与沈清和在书房坐定,品着新到的明前龙井,话题却不像往常那般围绕着书局生意或风雅趣事,而是不着痕迹地滑向了更为敏感和深奥的领域。
苏念安正趴在沈清和脚边的软垫上,抱着一个霍野送的、用上等丝绸缝制的迷你绣球磨爪子。
一听到顾知楠开口,她浑身的狐狸毛就下意识地进入了警戒状态——来了来了,这个笑面狐狸又来试探她了!
“清和兄,近日重读《庄子》,于‘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一句,又有新得。”
顾知楠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地上的白狐。
“万物有灵,形态各异,然其内在感知与情感,或许远超我等想象。譬如这檐下春燕,池中游鲤,甚或是……身边灵宠,谁又敢断言,它们眼中所见,心中所感,便逊于你我呢?”
苏念安内心警铃大作!来了!哲学层面的人(狐)生探讨!
她赶紧把脑袋埋进绣球里,假装玩得不亦乐乎,心里默念:我只是一只小狐狸,我什么都听不懂,我在玩球,球真好玩……
沈清和何等聪明,岂会听不出顾知楠的弦外之音?
他神色不变,淡然接话:“知楠兄见解独到。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存一份敬畏之心总是好的。”
顾知楠微微一笑,话锋忽然一转,带上了几分时局的沉重:
“只是如今这世道,外有强敌环伺,内是民生多艰,有时见这满城灯火,却不知其中藏着多少暗流汹涌,人心鬼蜮。”
“便是你我,身处其间,亦感如履薄冰,何况那些……身负异禀,却不得不隐匿形迹的存在?想必更是步步惊心吧?”
他这话,几乎已经是在明示了!
苏念安用爪子疯狂蹂躏着绣球,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得老高。
步步惊心!说得太对了!她每天在几个大佬之间周旋,还要防着被解剖、被当成妖怪,可不就是步步惊心吗!她简直想用力点头附和!
不行!忍住!苏念安!你是狐狸!听不懂!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绣球上,用牙齿啃了啃上面的流苏,努力做出一副“人类的世界好复杂,还是我的球有意思”的懵懂模样。
顾知楠将她的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注意到,在他提到“身负异禀”、“隐匿形迹”时。
那小狐狸啃咬流苏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停顿,虽然很快恢复,但那片刻的凝滞,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说起来,”顾知楠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目光也直接落在了苏念安身上。
“古籍有载,灵兽通慧,能辨忠奸,知祸福。若真遇明主,得遇知己,或许……亦会愿意显露真容,坦诚相待?”
来了!终极试探!这是暗示她可以“现原形”了吗?!
苏念安的心脏“咚咚”直跳,感觉自己快要演不下去了!
她好想跳起来指着顾知楠的鼻子说:“对对对!我就是那个身负异禀的!但我现在不敢现形啊大哥!求别扒马甲!”
但她不能。她只能……装傻到底。
于是,在顾知楠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苏念安做出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无比机智的举动——
她猛地抬起头,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然后打了个巨大无比的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和尖尖的牙齿,甚至还伸了个懒腰,把身体拉得长长的。
最后脑袋一歪,直接侧躺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刚才那些高深的话题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催眠曲。
沈清和:“……”
顾知楠:“……”
两个男人看着地上那只前一秒还在活泼玩球,下一秒就“秒睡”过去的小白狐,一时都有些无言。
沈清和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他自然知道这小家伙是在装睡。
他弯腰,轻轻将“熟睡”的苏念安抱起来,搂在怀里,手指拂过她微微颤动的眼皮,对顾知楠道:“它今日玩累了,让知楠兄见笑了。”
顾知楠看着在沈清和怀里“睡得无比香甜”,甚至还在他臂弯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位置的小狐狸,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摇了摇头。
“无妨,无妨。”他语气带着几分揶揄,“看来是在下的话题太过无趣,不及这绣球万一。”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东西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普通狐狸”扮演到底,警惕心不是一般的强。
不过,越是如此,越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而且,看她与沈清和之间那浑然天成的亲昵与信任,或许……有些事情,也急不得。
顾知楠不再试探,转而与沈清和聊起了其他轻松的话题。
而“熟睡”中的苏念安,听着话题转移,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妈呀,跟这些聪明人打交道太累了!简直是精神上的极限拉扯!
她感觉自己的演技在顾知楠的连番轰炸下得到了质的飞跃!
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正好对上顾知楠含笑望过来的眼神,吓得她赶紧又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顾知楠见状,笑意更深。
这小狐狸,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等着它(她)愿意主动揭开秘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