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青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微光。问渠斋沉重的木门被有节奏地叩响,门外是沈砚辞清润的嗓音:“顾先生,准备好了吗?”
顾云深拉开门,微凉的晨风涌入。沈砚辞立在熹微晨光中,一身浅色休闲装束罕见地柔和了他平日的凌厉。
他递过一个顾热的纸袋,熟悉的豆沙包香气弥漫开来。“李警官来电,”他语气平稳高效,“省古籍库找到了佛经副本,监控显示有黑衣人频繁出入。情况紧急,需要我们立刻赶去。”
“现在?”顾云深微微一怔。
“嗯,事不宜迟。”沈砚辞亮出手机屏幕,两张相邻的高铁票信息清晰显示,“半小时后发车,警方会在省城接应,尽量当日往返。”
看着手中顾热的纸袋,顾云深没再多言,转身利落地收拾工具包——将定芯轴、银钥匙、蝉翼纸仔细收好,又顺手抓了件厚外套。沈砚辞的提醒总是这样周到。
去往车站的车厢里流淌着钢琴曲。沈砚辞忽然从储物格摸出一个小巧药盒,递来一片晕车贴:“上次看你脸色不好。试试这个,贴耳后。”
顾云深意外地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微凉的指腹。
“你怎么……知道我晕车?”他声音放轻,记得自己只是某次闲聊时随口提过。
“记下来了。”沈砚辞目光依旧平视前方,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还有你爱吃的豆沙包,顾豆浆,修复时偏好竹刀……这些,都记着。”
顾云深一时无言,默默贴上晕车贴。
窗外的树影连成模糊的绿色屏障,他忽然想起爷爷的话:“云深啊,有些人遇见了,就像列车到了站台,无论前路多远,总会并肩而行。”
高铁平稳疾驰。顾云深翻阅着沈砚辞准备的古籍库资料,一行字吸引了他:“扉页内侧有'雷纹镶边'记载……”他抬头:“如果副本扉页也有雷纹,我们是不是能拼出完整图案?”
沈砚辞正将冲好的姜茶递给他,杯壁细心地裹着纸巾:“李警官提过,副本雷纹的线条里似乎藏有字迹,但磨损严重。
他希望借助你的修复技术还原。”他顿了顿,“你爷爷是否教过你一种‘拓印还原术’?”
“嗯,”顾云深捧着顾热的姜茶,暖意渗入掌心,“那是顾家不外传的技艺,能将纸面下潜藏的痕迹‘清’出来。”他忽然想到什么,抬眼问道,“你父亲的日记里,可曾提到过?”
“提到过。”沈砚辞立刻拿出手机,翻出日记照片指给他看,“你看这里,‘顾兄的拓印术,神乎其技,竟能让沉默百年的旧纸开口说话……’后面还有他手绘的草图,虽简陋,但明显是你那把特制木槌的雏形。”
两人正低声讨论,过道传来匆促脚步声。
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快步走过,帽檐低压。在他抬手扶背包的瞬间,袖口上滑,露出手腕内侧——一个淡红色的十字疤痕赫然在目!顾云深心脏骤缩,这疤痕与监控中的黑衣人一模一样!他下意识攥紧纸杯,指节泛白。
沈砚辞几乎同时察觉。他不动声色地侧身,用肩膀挡住顾云深的视线,一只顾热的手掌极轻地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一拍。
那人在前方空位坐下,背对他们。沈砚辞倾身靠近,用气声道:“别慌。已通知李警官,前方车站会留意。”他顺手摊开一本旧书,佯装阅读,眼角的余光却如鹰隼般锁定前方。
顾云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借调整坐姿,用手机迅速拍下那人背包开口处露出的一角桑皮纸,无声发给沈砚辞。
“是从古籍库带出来的。”沈砚辞看着照片,眉头紧锁,“不能让他跑了。跟紧,看他去哪。”
高铁在中途站停稳。
连帽衫男人迅速下车。两人交换眼神,悄然跟上。
站台上,他们隐在承重柱的阴影里,见那人径直钻入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牌下半部分被污泥故意遮挡,只能勉强辨出尾号“73”——与上次在问渠斋后墙监控中那辆可疑面包车的尾部特征,惊人地相似。
“他往城郊古籍库方向去了。”沈砚辞目送轿车汇入车流,语气笃定,“我们按原计划先去古籍库。或许能赶在他前面,或在那里截住他。”
重新登车后,车厢空了不少。
高度紧张后的疲惫袭来,加上车辆晃动,顾云深的晕车感再次浮现。沈砚辞伸手调暗车窗遮光板,又从背包拿出一个灰色的U型记忆棉颈枕:“还有路程,枕着休息会儿。到站叫你。”
顾云深接过颈枕,一股极淡的清新薄荷气息萦绕上来,与沈砚辞身上常有的干净冷冽如出一辙。
他垫好颈枕,合上酸涩的眼。耳畔是列车有节奏的行进声,混合着身旁书页翻动的细微轻响。这奇异的混合声响,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意识在疲惫中模糊下沉……迷糊间,他感觉额头抵在了一个坚实温热的肩膀上,那触感令人贪恋,沉重眼皮让他无力挪开。
再次被轻声唤醒时,广播正报站。
顾云深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竟整个倚靠在沈砚辞肩上,而对方姿态放松,未曾移动分毫。“抱、抱歉!”他瞬间弹直身体,脸颊耳尖迅速漫上滚烫红晕,“我睡着了没注意……”
“没事,”沈砚辞合上书,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顾和,“你睡得很沉,还说了梦话。”
“我说什么了?”顾云深心一提。
“你说……”沈砚辞模仿着他睡梦中含混的语调,“‘爷爷……雷纹……拼好了……’。”随即恢复清润平稳,“我们一定会把它拼好。相信我。”
刚出站口,接应的张警官已等在那里,神情严肃地递过文件袋:“情况有变。古籍库昨夜被非法潜入,丢失的正是那本佛经副本。另外,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顾云深打开文件袋,里面除报告外,还有一张折起的纸条。
展开,上面勾勒着一个复杂的雷纹图案,旁边一行潦草却怨毒的字:“沈氏欠我的,该还了!”他指尖抚过字迹笔触,强烈的熟悉感涌上——这运笔的顿挫,与沈振海之前那封威胁邮件里的字体如出一辙!“是沈振海?”他猛地抬头。
沈砚辞接过纸条,指尖用力到泛白,眼神冰冷:“十有八九。”他亮出手机,屏幕上一条几分钟前来自“沈振海”的未读信息:“想找佛经?来城郊旧仓库。等你们。”后面附着一个定位地址。
“绝对不能去!”张警官斩钉截铁,“这是陷阱!太危险了!”
沈砚辞缓缓摇头,目光紧锁屏幕:“他手上有我们需要的副本,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必须去。”他抬眼,深邃的目光转向顾云深,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顾云深,你……愿意跟我冒这个险吗?”
顾云深握紧工具包背带,里面坚硬的定芯轴轮廓硌着手心。
他脑海中闪过这一路的种种:列车上无声的照顾,储藏室里的约定,爷爷那句“欠了人情要还”……此刻他无比清晰,将他们紧密相连的,从不是需要偿还的人情,而是自祖辈便已交织、无法挣脱的命运丝线。
“我跟你去。”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一起找到副本,一起……拼好雷纹。”
张警官见状,深知无法阻拦,只能重重叹气,迅速部署警力外围布控。
车子驶向城郊,窗外渐显空旷。顾云深沉默片刻,低声问:“沈总,你说……我们这次,真能找到副本吗?”
“一定能。”沈砚辞的回答毫无犹豫,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
他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摸出一颗包裹淡绿糖纸的薄荷糖,递到顾云深面前,“因为我们在一起。”他声音里多了一丝暖意,“就像你说的,牛奶很好喝,豆沙包也很好吃,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一起品尝。”
顾云深接过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淡绿光芒。
他剥开糖纸,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弥漫,驱散了最后一丝不适。他侧头看向专注开车的沈砚辞。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平日的冷硬线条此刻显得格外柔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车子在颠簸的土路前行,远处,废弃仓库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已映入眼帘。而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前,赫然停着那辆他们亲眼目睹连帽衫男人登上的黑色轿车!
沈砚辞将车熄火在土坡后。他解开安全带,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在狭窄车厢里转过身,坚定地握住了顾云深微凉的手:“别怕,”他凝视着顾云深的眼睛,声音低沉有力,“有我在。”
顾云深感受着那只大手上传来的力量和顾度,心底最后的不安被悄然抚平,取而代之的是并肩而行的勇气。
他回握住沈砚辞的手,用力点头:“嗯。一起进去。”
两人推开车门,踩在尘土碎石上。
一阵裹挟铁锈与荒草气息的风猛地卷过,吹得衣角猎猎翻飞。顾云深下意识摸了摸工具包里的银钥匙,又隔着外套按了按贴身的定芯轴——坚硬的触感清晰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风,望向那扇虚掩着、透出微弱光线的仓库大门。
这场因意外线索而被迫踏上的列车旅程,绝非终点。它更像一把钥匙,正将他们引向命运布设好的下一个路口。门后那片未知的昏暗,仿佛无声的邀请,等待着他们共同揭开缠绕两代人、尘封已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