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问渠斋,槐米蜜水的甜香刚刚在微凉的空气中晕开,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老周攥着一份揉得发皱的本地报纸闯进来,头版那行加粗的黑体标题触目惊心——《非遗传承还是利益幌子?问渠斋深陷“造假”与“基金挪用”双重漩涡》。
配图是一张刻意处理得模糊的照片,竟将顾爷爷那本浸透岁月痕迹的修复笔记,指认为“精心伪造的现代赝品”,旁边还附有一段语气笃定的“匿名学员爆料”,指控培训班不过是圈钱的噟头。
“简直是无稽之谈!”顾云深的手猛地收紧,报纸边缘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他刚调好准备用于今日拓印演示的朱砂,失手碰翻,殷红粉末洒落案头,如同心口滴落的血,“基金每一笔都有据可查,修复术是爷爷毕生心血所凝,何来造假!”
沈砚辞恰从文物局取回教材备案文件,进门便察觉异样。他接过报纸,目光扫过,脸色瞬间沉静如水,眼底却凝起寒冰。
经历过此前匿名举报与明枪暗箭,他比谁都清楚,面对处心积虑的构陷,愤怒无济于事,唯有铁证方能破局。
“别自乱阵脚,”他快步上前,手掌稳稳按住顾云深因愤怒而微颤的肩,传递着令人安定的力量,“这手法,与沈振海脱不了干系。
他想在开课前摧毁我们的声誉。但我们有根脚,不怕他。”
顾云深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怒火。
他想起前次破解匿名信的经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再看那污蔑的报纸,转身从书架深处请出那本蓝布包裹的《顾沈合编?修复全册》原件。泛黄纸页承载着岁月的重量,他指着扉页上顾爷爷与沈伯父并肩的签名与日期:“看,1997年的原件,纸张墨色,经得起任何科学检测。还有那笔基金,”他语气愈发沉定,“每一笔支出都在三方监管之下,银行流水、对应发票俱全,何来挪用?”
张奶奶端着热气腾腾的豆沙包进来,瞅见报纸内容,顿时气得直跺脚:“天杀的黑心肝!我说前几日怎么总有生面孔在巷口鬼祟张望,原来憋着这坏水!”她“啪”地放下食盒,利索地掏出老式手机,“我这就喊老街坊们都过来!咱们这些老骨头,都能给云深、给问渠斋作证!”
老周也立刻响应,掏出智能手机快速翻找:“我这儿存着前些天修屋顶的视频,用的就是顾老先生传下的防潮膏和老手艺,一点不假!记者赶来,我当场编给他们看!”
沈砚辞即刻部署:他负责联络可信媒体与官方,申请紧急澄清发布会;顾云深集中整理核心证据—— 《合编》原件、基金监管流水、审批文件、戴维斯教授的授课备份;陈老先生则去走访曾受惠于顾爷爷手艺的老街坊,征集亲笔证词。
时间在紧锣密鼓中飞逝。
至午时,问渠斋的小院已聚满了闻讯而来的街坊。
他们携着各自的“证据”:王婶捧来顾爷爷1998年清擦除霉法修复的祖传绣品,痕迹宛然;李警官带来银行盖章的基金流水复印件,款项明细一目了然;已报名的学员们更是高举着连夜手写的“我们相信问渠斋”的牌子,情绪激动,誓要当面驳斥谣言。
顾云深坐于修复台前,动作轻柔地将那本《顾沈合编?修复全册》放入锦缎衬里的木匣。
纸页是岁月自然的棕黄,封面雷纹是顾爷爷亲手所拓,边角甚至留有沈伯父当年不慎滴落的墨点——这些浸润时光的细节,是任何技术都无法伪造的铁证。
“待会儿发布会,”他抬眸,目光灼灼看向沈砚辞,眼底重燃坚定,“我们就现场演示轻擦除霉法,用这手册作范本,让所有人亲眼见证何为真功夫。”
沈砚辞郑重点头,正欲开口,手机骤响——是戴维斯教授的越洋视频。
屏幕那端,教授面色焦急,挥舞着一份海外权威古籍保护期刊:“砚辞!云深!我看到那荒谬的新闻了!看我2000年发表的这篇论文,里面详细记录了顾先生的独门技术,还有他当年在纽约演示的录像资料!我已全部扫描发给你们,发布会上尽可使用!”
傍晚,问渠斋的澄清发布会如期举行。
面对台下密集的镜头与各异的目光,顾云深沉稳出示文物局的鉴定报告,清晰载明《合编》纸张年代确为1997年。
随后,他取出一张霉迹斑斑的旧纸,用新调制的槐米石灰水,一丝不苟地演示轻擦除霉法。指尖精准轻柔,步骤与手册记载毫厘不差,霉点在众目睽睽下渐次淡化、消失,引来快门声一片。
沈砚辞则负责财务澄清。
投影幕布上,星桥资本、文化基金会与监管银行三方确认的基金流水与协议清晰展示:“诸位请看,非遗基金运行于严格监管之下。
所有支出,均有据可查,悉数用于教材、教具、修缮等培训直接相关事项,票据俱全。所谓‘挪用’,纯属捏造!”继而播放戴维斯教授的证词视频,教授手持当年学习笔记,细数顾家技艺源流,以国际权威之声,力破“造假”污名。
最动人的,是老街坊们质朴而铿锵的证言。
张奶奶高举一本保存完好的族谱,声若洪钟:“大伙儿瞧瞧!这族谱九九年遭了雨,烂糟糟的,是顾老先生用这‘轻擦法’救回来的!几十年了,还稳稳当当!再说这培训班,没要咱们老街坊一分钱学费,还常教娃娃们拓印,咋就‘圈钱’了?”老周更是不发一言,直接拿起竹篾,十指翻飞,现场编出一个精巧的拓印架,手法、样式与《合编》所载“沈家竹编辅助法”别无二致,引来满场赞叹与掌声。
发布会尾声,那家刊发不实报道的报社代表,在如山铁证与舆论压力下,不得不登台,面色尴尬地公开道歉,承认“受人指使伪造”,承诺次日头版刊发澄清声明。
看着记者们陆续散去,顾云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长吁一口气,才惊觉掌心已被汗水浸透——方才演示时,是全神贯注与台下沈砚辞始终投来的坚定目光,无声的“加油”手势,稳住了他微颤的手。
夜色深沉,问渠斋内却暖意融融。
老街坊们大多未散,自发煮了槐花蜜水,摆上新蒸的豆沙包,如同前次暴雨困守时一般,围坐院中。顾爷爷坐于旧藤椅,轻抚失而复得般珍贵的《合编》,声音不高,却穿透夜色:“当年,我与你沈伯父,也没少受质疑。
人说修钟表、修古籍,没出息,赚不着钱。可我俩,愣是咬牙挺住了。如今你们也一样,”他目光扫过顾云深与沈砚辞,满是期许,“只要牢牢守住祖传的手艺,守住做人的本分和良心,再恶毒的栽赃,也伤不了根基,折不断脊梁。”
顾云深靠在沈砚辞身侧,捧着顾热的蜜水,暖意自指尖蔓延心间。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反似一块试金石——试出了老街坊情谊的真挚,试出了学员信任的深厚,更让问渠斋的坚守,为更多人所知。他望着灯下泛着顾润光泽的竹制铭牌,嘴角扬起释然而坚定的弧度:“下周开课第一讲,我们便先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学员。让他们知道,非遗传承之路,从无坦途,必有风雨。但是,”他声音清朗,带着力量,“只要众人同心,共撑一伞,必能稳稳前行!”
沈砚辞在桌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似沾蜜水微甜。
“不止于此,”他接过话,目光缓缓掠过满院可敬的容颜,眼底映着灯火,闪烁着更远的图景,“我们须将今日用以反击的所有证据——鉴定报告、银行流水、教授证词、诸位证言——悉数整理,作为教材特别附录。
要让每一位学员明白,传承非遗,不仅是习得古老技艺,更要学会如我们今日这般,以勇气与智慧,守护真相,守护那份最初的、最纯粹的初心。”
夜色渐浓,问渠斋灯火愈明。
修复台上,《顾沈合编》静卧中央,旁侧整齐叠放着基金流水、鉴定报告、存证U盘与录音笔。此刻,它们不再仅是冰冷的证物,更是凝聚了人心顾暖与信念的坚盾,牢牢守护着问渠斋的清白,守护着薪火相传的技艺,守护着风雨无阻的约定——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明枪暗箭,定要并肩,将培训班办下去,让古老手艺,代代永传。
临睡前,顾云深走至墙边抽屉,取出前章风雨中共撑过的那把黑布旧伞,默默撑开,斜倚于展示架最醒目处。
昏黄灯光下,深色伞面泛着柔光,伞柄似仍残留两人共握的体顾,静立无声,诉说着承诺:纵前路风雨如晦,恶意中伤不休,只要彼此肩膀仍在,只要这些人心依旧滚烫,他们总能,也总会,为问渠斋,为这份传承,稳稳撑起一片晴朗天地。
就在顾云深准备熄灯歇下时,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没有标题,正文也只有寥寥数字:“澄清得了舆论,洗得清源头吗?沈振海不过是个卒子。”而附件,竟是一张极为清晰的、沈砚辞父亲早年与一位陌生学者在问渠斋门口的合影,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小字,隐约可见“……隐墨……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