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那座废弃造纸厂静静地矗立在暮色中,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顾云深踩着满地的碎竹片往前走去,脚下不时发出竹片断裂的清脆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陈年纸浆的酸腐味、发霉竹料的土腥味,还有若有若无的松烟墨香,这些熟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黄山的旧纸厂。
\"这里的布局,简直和黄山旧纸厂一模一样。\"顾云深轻声对身旁的沈砚辞说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些停转多年的造纸机器上落满了灰尘,传送带已经断裂,浆池里干涸的纸浆龟裂成块。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墙角那半袋受潮的云母粉上——这正是制作冷金笺不可或缺的关键原料。看来\"圣殿之耳\"选择这里作为据点绝非偶然,他们对顾家工艺的觊觎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站住!\"一声沙哑的厉喝突然从工厂深处传来,打破了这片死寂。只见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的工装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手中举着的打火机在昏暗中跃动着危险的火苗。火光在他狰狞的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更显恐怖。他身边堆着的,赫然是顾家珍藏多年的古籍残片,那些脆弱的纸页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脆弱。\"把母矿提炼技术交出来,否则这些宝贝就要化为灰烬!\"他恶狠狠地威胁道,袖口别着一枚变形的鹰徽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这是\"圣殿之耳\"核心成员的标识。
沈砚辞立即上前一步,下意识地将顾云深护在身后。尽管他的左臂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但这个保护性的动作早已成为本能。\"那些是顾爷爷1982年从火场中抢救出来的宋代残本,\"沈砚辞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你要是毁了它们,就算拿到技术,也永远造不出真正的冷金笺!\"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墨鬼\"手中的打火机上,眼角余光却悄然扫过工厂两侧——警方的狙击手已经就位,隐藏在旧造纸机的阴影里,只待最佳时机。
然而顾云深却轻轻推开沈砚辞的保护,主动上前半步。他的目光落在\"墨鬼\"脚边那袋受潮的云母粉上,声音出奇地平静:\"你根本不懂冷金笺的精髓。\"说话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里的牛角刮刀,那是爷爷用了大半辈子的工具,刃口还残留着淡青色的云母粉痕迹,仿佛还带着爷爷掌心的温度。
\"母矿提炼需要经过'三淬三晾',\"顾云深缓缓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第一淬必须用松烟墨调雪水。这松烟墨要选黄山松,烧制时火候要稳,取烟要匀。雪水则必须是在腊月里收集的初雪,存于青瓷坛中,待到开春使用。而你脚边那袋云母粉已经受潮,就算加进去,金笺也会泛灰,根本达不到护玺所需的纯度。\"
\"少在这里糊弄我!墨鬼\"手中的打火机微微颤抖,火苗不小心燎到了一页残片的边角,瞬间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痕迹。顾云深的心猛地揪紧,仿佛那火苗是烧在了自己的心上。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深吸一口气,这时爷爷手札中\"以工艺制敌\"的记载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他伸手指向工厂角落那个锈迹斑斑的煮浆锅,声音依然平稳:\"你要是真懂行,就该知道煮浆锅的温度必须控制在87度,差一度,浆糊就粘不住冷金笺。这温度要让浆液保持'鱼眼沸',气泡细密如鱼眼,却不能翻滚。你敢现在煮一锅试试吗?要是能成,我就把技术写给你。\"
\"墨鬼\"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一—他确实对工艺细节一窍不通,这些专业的描述让他不知所措。沈砚辞看准时机,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轻蔑:\"连煮浆温度都不知道,还敢说要造冷金笺?我父亲当年跟顾爷爷在这里试做金笺时,在锅边刻了温度刻度,你自己去看!那刻度是用特制的金刚石刻的,至今还能看清。\"
就在\"墨鬼\"分神的刹那,顾云深迅速从帆布包里掏出半袋干松烟墨,猛地朝对方撒去。墨粉在空中飞扬,如黑色的雪花,瞬间迷住了\"墨鬼\"的眼睛。在他惨叫的同时,沈砚辞已经如猎豹般扑上前去,用外套迅速裹住那些珍贵的残片,顺势将\"墨鬼\"制服在地。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仿佛经过无数次演练。
警方人员从暗处一涌而出,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墨鬼\"的手腕。顾云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散落的残片。当他看到那些熟悉的修复痕迹时,眼眶不禁发热——这些都是爷爷当年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修补的心血啊,每一道墨痕都凝聚着老人毕生的心血。
\"还好,关键部分都保住了。\"他轻声说着,取出随身携带的羊毛笔,轻柔地扫去残片上的墨粉。这个动作他做过成千上万次,但此刻却觉得格外沉重。笔尖轻抚过纸面,仿佛在触摸历史的脉搏。
李警官走过来,看着收缴的证物,长舒一口气:\"这是'圣殿之耳'最后的残余势力了。考古队那边也传来好消息,玉玺碎片的保护工作已经完成,冷金笺工艺被列为重点保护技术,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打它的主意了。\"他拍了拍顾云深的肩膀,眼神中充满赞许。
老周提着保温桶匆匆赶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就知道你们这边完事了,特意煮了腊梅粥。\"他看着那些残片,专业地说:\"这道燎痕用'飞托法'应该能修复,回问渠斋我帮你。记得你爷爷在世时,教过我们怎么处理这种火损的纸张。\"
顾云深接过温热的粥碗,腊梅的清香扑面而来。他轻轻啜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缓解了紧绷的神经。他看着沈砚辞小心翼翼地将残片收进特制的防水袋,又环视这座废弃的工厂——这里不仅见证了父辈的探索,也见证了他们这一代人的守护。那些沉默的机器,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我们回去吧。\"沈砚辞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令人安心,\"明天修复班就要开课了,孩子们还等着我们讲冷金笺的故事呢。他们一定会很喜欢听今天发生的故事。\"
暮色渐浓,工厂的铁皮屋顶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顾云深最后看了眼满地的竹片和云母粉,忽然觉得它们像是为这场终极对峙落下的帷幕。从对抗\"鸠鸟\"到追查\"圣殿之耳\",从黄山母矿到如今的废弃工厂,每一次危机都让他们更加坚定——\"暗室微光\"从来不是某一次的勇敢,而是无数次在黑暗中并肩而立,用技艺作武器,用初心作盾牌,在危难时刻守护着珍贵的文化遗产。
回到问渠斋时,堂屋的老座钟正好敲响七声,悠长的钟声在暮色中回荡。顾云深将残片仔细地收进樟木箱,与爷爷的手札、沈父的日记放在一处。这些珍贵的物件安静地躺在箱底,仿佛在诉说着三代人的坚守。然后他拿起修复班的教材,在扉页郑重写下:\"历经风雨,传承不辍;以艺护本,以心守真。\"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如同他们正在书写的传承故事。
沈砚辞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轻抵在他的肩头:\"明天第一堂课,我们就从这座工厂的故事讲起。要让孩子们明白,守护传承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它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更需要我们每个人都将这份责任扛在肩上。\"
顾云深靠在他怀里,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唇角扬起一抹浅笑。他知道,这场废弃工厂的对峙不是终点,而是传承之路的新起点。修复班的孩子们将带着这些守护的故事成长,冷金笺的工艺将在他们手中延续,古老的智慧将通过年轻的生命获得新生。而他和沈砚辞,将继续在问渠斋的腊梅香中,煮粥、修书,让那束\"暗室微光\"永远明亮,照亮一代又一代人前行的路,让中华文明的薪火在这片土地上永远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