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七点二十五分，六号楼地下一层的入口跟个刚睡醒的懒虫似的，透着股没精打采的潮气。
楼梯间的墙皮是早年刷的灰绿色，这会儿掉得斑斑驳驳，露出里面的水泥，墙角还钻着几丛浅绿的青苔，沾着湿漉漉的水汽，走一步都得小心脚下的积水，免得鞋底打滑摔个屁股蹲。
林克己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班级事务总清单》，指节都有点发白。
昨天在道具间没找到火车头，今天一早就约了罗慢和尹笙来小剧场——这地方原是防空洞改的社团共用小剧场，话剧社上周六排练就在这儿，也是火车头最后出现的地方。
他心里跟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怕这儿也找不到线索，那三方甩锅的场面真要上演了。
“我说这地下一层也太潮了吧！”周九饼缩着脖子跟在后面，双手揣在兜里护着刚揣的半包辣条，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还是挡不住从墙缝里钻出来的凉风，“我这新买的运动鞋都要吸满水，变成‘水陆两栖鞋’了！”
他一边说一边跺脚，想把鞋底的水甩掉，结果差点踩进积水洼，吓得赶紧扶住旁边的扶手，引得前面的尹笙回头翻了个白眼。
尹笙走在中间，一身黑色连帽衫，帽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线条利落的下巴。
她手里拎着个银色的工具箱，里面装着紫外灯和痕迹刷——她是隔壁刑侦社团的“破案能手”，上次靠紫外灯找出过被偷的运动会奖杯，林克己托了三个同学才请动她，这会儿工具箱被她抱得紧紧的，生怕受潮影响设备。
罗慢跟在最后，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走得稳稳当当，偶尔停下来扶扶圆框眼镜，用手机记点什么。
她是“疯羽社”的财务，最擅长算数据，上周话剧社搬火车头时她也帮忙了，对尺寸记得门儿清，林克己特意请她来测现场痕迹，比自己瞎猜靠谱多了。
“到了。”林克己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上贴着张褪色的白纸，写着“小剧场入口，使用请登记”，纸角卷得跟波浪似的，还沾着点蜘蛛网。
他推开门，“吱呀”一声，门轴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跟老和尚敲木鱼似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门后的景象慢慢露出来——小剧场不大，中间是个半米高的舞台，铺着暗红色的幕布，可惜幕布边角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的灰色衬布，像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舞台两侧摆着几个落灰的音箱，其中一个的线耷拉在地上，沾着层薄灰；最显眼的是舞台中央，那里留着两道平行的浅沟，沟里积着层细细的灰尘，像两条浅灰色的小蛇，一看就是火车头轮轨压出来的痕迹，只是现在沟上空空如也，只剩灰尘印子证明这里曾经放过大物件。
“这就是案发现场？”尹笙率先走进去，放下工具箱，蹲下来打开，里面的设备摆得整整齐齐，跟超市货架似的。
她拿出紫外灯，按下开关，一道蓝紫色的光瞬间扫过地面，在昏暗的小剧场里格外显眼，“地下环境潮，痕迹保留得应该比地上久，先看看有没有拖拽或者搬运的痕迹。”
林克己走上舞台，蹲在轮轨的灰尘印旁，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灰尘——指尖沾了层细灰，不是很厚，说明火车头被移走的时间不算太久，至少没超过二十四小时。
“罗慢，能测下这轨道印的尺寸吗？看看跟你上次记的火车头数据对不对上。”
罗慢点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黑色的仪器，上面有个小屏幕，还有个红色的激光头——是激光测距仪。
她蹲下来，把测距仪稳稳地放在轨道印的一端，按下按钮，一道红色的激光线直直地射向另一端，像根细细的红线，屏幕上很快跳出数字。
“轮距0.45米，跟我上周记的完全一致。”罗慢报出数字，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又调整测距仪的角度，测了测轨道印的长度，“轨道印长1.82米，正好是火车头的长度，说明火车头没被拆分过，是完整被移走的。”
林克己赶紧掏出清单，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声，像小虫子在爬：“火车头重量大概多少？搬它需要几个人？上次你搬的时候有印象吗？”
“上周我跟段御风两个人抬的，都觉得费劲，估摸着有85公斤左右。”
罗慢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而且火车头是实木的，重心有点靠前，一个人根本搬不动，至少得两个力气大的配合，或者用工具拖。”
周九饼凑过来，也蹲在轨道印旁，学着林克己的样子碰了碰灰尘，结果没轻没重，直接把灰尘蹭得乱七八糟，留下个黑乎乎的手印。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校史馆的老师自己偷偷搬走了？怕咱们排练的时候弄坏，又不好意思说，就趁半夜没人的时候挪走了？”
尹笙刚好拿着紫外灯扫到舞台边缘，听到这话，忍不住直起身，摘了帽子露出满是无奈的表情：“校史馆老师要是想收，会不跟话剧社打招呼？而且你看这地面——”
她把紫外灯往下压了压，蓝紫色的光线下，地面上隐约出现了两道淡淡的白色痕迹，像两条细长的带子，从舞台中央一直延伸到舞台侧面的通风井，“这是拖拽痕迹，上面有轻微的木头纤维，应该是火车头底部蹭到地面留下的，方向明显朝通风井，不是校史馆老师会走的路。”
周九饼凑过去看，眯着眼睛半天没看清，还伸手想摸紫外灯的光，被尹笙一把拍开：“别乱碰！这光伤眼睛，而且你手脏，别蹭到设备上。”
周九饼赶紧缩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小声嘀咕：“不碰就不碰，小气啥，我就是想看看这光能不能照出辣条碎屑……”
林克己没理会他俩的拌嘴，跟着拖拽痕迹往前走，走到通风井旁——通风井是个半米见方的小口，上面装着个生锈的铁栅栏，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股更浓的霉味，“痕迹到这儿就淡了，应该是从通风井旁边的小门移出去的。”
他指了指通风井旁的一扇小门，门是木制的，上面的漆掉得差不多了，还贴着张“禁止堆放杂物”的纸条，“不过通风井通道窄，两个人抬着火车头肯定走不了，大概率是用绳子拖过去的，痕迹上有绳子摩擦的印记。”
罗慢也走过来，用手机拍了张拖拽痕迹的照片，放大看了看：“确实有绳子印，而且木头纤维的方向跟拖拽方向一致，说明火车头是被硬生生拖走的，不是抬走的。”
就在这时，周九饼突然蹲在地上，把鼻子凑得离地面特别近，像只找零食的小狗，还使劲吸了吸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哎，你们闻，是不是有股味儿？”
罗慢皱了皱眉，也吸了吸鼻子，只闻到小剧场里的霉味和灰尘味，没别的味道：“什么味？我没闻到啊，是不是你辣条吃多了，产生幻觉了？”
“才不是幻觉！”周九饼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肯定地说，“有点像木屑味，还带点机油味，淡淡的，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
他又蹲下去，往通风井方向挪了挪，再吸了吸鼻子，眼睛突然亮了，“哎！还有点辣辣的！像……像王铁花厨房的剁椒味！没错，就是这个味儿！我上次去蹭剁椒面，闻了一下午，绝对没记错！”
“王铁花厨房？”林克己心里一动——王铁花是学校食堂的阿姨，因为做得一手好剁椒鱼头，学生都叫她“剁椒阿姨”。
她在地下一层有个小厨房，平时给排练晚的社团煮点面条、饺子，周九饼更是常客，经常揣着辣条去蹭面，把剁椒和辣条拌在一起吃，还说这是“神仙搭配”。
“对！就是王阿姨厨房的味儿！”周九饼说得更肯定了，还伸手往通风井方向指了指，“风从那边吹过来，味儿就是从那边飘过来的！说不定火车头被拖到王阿姨厨房了，她想用火车头当切菜板切剁椒呢！”
尹笙听得直扶额，没好气地说：“王阿姨有切菜板，用得着1949年的老火车头当板？周九饼，你脑子里除了吃的，能不能想点别的？”
周九饼不服气：“怎么不能想了？王阿姨的剁椒那么辣，普通切菜板都被辣透了，说不定就想找个结实的木头板呢！而且火车头是实木的，多结实啊，切十年剁椒都不会坏！”
罗慢没参与他俩的争论，而是走到通风井旁，仔细闻了闻，又往小厨房方向走了两步——小厨房就在通风井隔壁，中间隔着道墙，“确实有淡淡的辣味，不过木屑味和机油味更淡，可能是风把味儿混在一起了。”
她推了推眼镜，分析道，“王阿姨厨房角落里堆着好多木屑，说是用来引火的，可能是木屑沾了机油味；剁椒味应该是她早上煮面飘过来的，这地下一层通风差，味儿散得慢，刚好跟木屑味混在一起，被周九饼闻到了。”
林克己点点头，觉得罗慢说得有道理，又看向周九饼：“你确定是这三种味儿？没闻错？”
周九饼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闻错！我这鼻子，比狗还灵！上次段御风藏了包辣条在社团活动室的柜子顶上，我隔着三扇门都闻着了，最后还把辣条找出来分了半包！”
尹笙忍不住笑了：“你这鼻子也就对吃的灵，让你闻线索，你满脑子都是剁椒面，也是没谁了。”
周九饼没反驳，反而咽了咽口水：“说起来，我还真有点饿了，要是勘查完能去王阿姨那儿蹭碗剁椒面就好了，再加点辣条，绝了！”
林克己没理他的吃货心思，掏出清单，翻到空白的一页，笔尖顿了顿，然后认真地写下：【07:25 现场勘查记录——气味证词：木屑+机油+微量剁椒；拖拽痕迹：自舞台中央至通风井，带木头纤维及绳子摩擦印；结论：火车头由至少两人用绳子拖拽，移向通风井方向，气味来源疑似王铁花厨房（木屑引火+剁椒烹饪），需进一步核实厨房及通风井通道情况。】
写完，他合上清单，放进兜里，又看了看舞台中央的灰尘印——两道浅沟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在诉说着火车头被移走的经过。
“现在线索指向通风井和王铁花厨房，咱们先去厨房问问王阿姨，看看她早上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或者听到什么动静，然后再去通风井通道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痕迹。”
“好啊好啊！先去厨房！”周九饼第一个举手赞成，还迫不及待地往小剧场外走，“我去跟王阿姨说，就说咱们勘查累了，想蹭碗面，她肯定愿意！”
尹笙无奈地摇摇头，收拾好工具箱跟上去：“你也就是这点用处了，找线索不行，蹭饭第一名。”
罗慢也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激光测距仪，小声跟林克己说：“通风井通道窄，而且没灯，一会儿进去得小心点，最好带个手电筒，我再测测通道的宽度，看看能不能容下火车头通过。”
林克己点点头：“嗯，一会儿让周九饼多借个手电筒，他跟王阿姨熟，好说话。”
四个人往小厨房走，周九饼走在最前面，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嘴里还哼着歌，时不时回头催：“你们走快点啊，去晚了王阿姨的面就煮完了，她早上煮的面最多，去晚了只能喝汤了！”
尹笙跟在后面，小声对林克己说：“你确定带他来是对的？我怎么觉得他不是来勘查的，是来蹭饭的？”
林克己笑了笑：“他鼻子灵，刚才的气味证词也是他发现的，多少有点用，而且他跟王阿姨熟，能问出点咱们问不出的事儿，不算白来。”
罗慢也补充道：“周九饼虽然爱蹭吃，但人不坏，而且记性好，刚才他能准确说出剁椒味，说明他观察得也挺仔细，就是关注点都在吃的上。”
说话间，就到了小厨房门口——门是木制的，上面挂着个小牌子，写着“王铁花厨房，社团可借用”，门没关严，留着道缝，里面飘出浓郁的剁椒味和面条香，混着煤气灶的烟火气，跟小剧场的霉味完全是两个世界。
周九饼率先推开门，大声喊：“王阿姨！我们来啦！”
里面传来个洪亮的声音：“是小九啊！快来，刚煮好的面条，加不加剁椒？我今天剁的剁椒特别辣！”
林克己、尹笙和罗慢跟着走进厨房，里面不大，中间放着个煤气灶，上面煮着一锅面条，咕嘟咕嘟冒着泡，旁边的碗里装满了红色的剁椒，看着就辣；墙角堆着几袋面粉和一捆木屑，木屑堆在个旧筐里，旁边还放着个机油桶，应该是用来润滑煤气灶的；橱柜上摆着几个酱油瓶、醋瓶，还有个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盖过面条沸腾的声音。
王铁花系着个蓝色的围裙，手里拿着个勺子搅面条，看到他们进来，笑着打招呼：“小林、小尹、小罗也来啦？快坐快坐，锅里的面够，每个人都能加两勺剁椒，暖和！”
周九饼早就找了个凳子坐下，还从兜里掏出半包辣条放在桌上：“王阿姨，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您，早上有没有看到有人搬个木盒子或者木头火车头经过这儿？就是校史馆的那个老火车头，丢了，我们来勘查线索。”
王铁花愣了一下，停下搅面条的动作，想了想：“火车头？没看到啊。我早上六点就来了，一直在煮面，没出去过，也没听到外面有动静。怎么，火车头丢了？”
林克己点点头，简单说了下火车头丢失的情况，还提到了小剧场里的拖拽痕迹和闻到的气味。
王铁花听完，指了指墙角的木屑堆：“木屑是我上周末从食堂仓库搬来的，用来引火的，仓库里有不少机油桶，估计是搬的时候沾了机油味，你们闻到的机油味应该是从这儿来的。”
她又指了指锅里的面条，“剁椒味就是我煮面飘出去的，这地下一层通风差，味儿散得慢，刚好飘到小剧场了，没想到还被你们闻到了。”
这么一说，气味的来源就全清楚了——木屑味来自小厨房的木屑堆，机油味是木屑沾的，剁椒味是煮面飘的，三者混在一起，被鼻子灵敏的周九饼闻到，还误以为跟火车头有关。
周九饼听完，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没事没事，找不到线索也没关系，有面条吃就行！王阿姨，我要加三勺剁椒，再把我这辣条拌进去，肯定好吃！”
王铁花笑着答应：“好！给你加三勺，不够再加！”说着就拿起勺子，往碗里舀了满满的剁椒，还多舀了一勺，“多给你点，吃个够！”
尹笙赶紧摆手：“王阿姨，我不用加剁椒，我吃不了辣，给我清汤面就行。”
罗慢也小声说：“我也少加点，一点点就够了，太辣我受不了。”
林克己没说话，看着锅里的面条，心里却在盘算：既然气味跟火车头没关系，那拖拽痕迹指向通风井，通风井通道连接着小厨房、小剧场和地下一层的废弃储藏室，刚才没去储藏室看，说不定火车头被拖到那里了？
“王阿姨，通风井通道是不是还连着个废弃储藏室？”林克己问。
王铁花点点头，手里的勺子没停，还在给周九饼盛面条：“是啊，在通道最里面，好多年没人用了，门都快锈死了，里面堆着些旧桌椅和破箱子，你们要去那儿看看？可得小心点，里面全是灰，还有蜘蛛网，进去一趟能沾一身灰。”
林克己眼睛一亮：“对，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周九饼刚端起面条，听到这话，赶紧说：“我吃完面就跟你们去！我吃得快，两分钟就能吃完！”说着就大口往嘴里扒面条，辣得直吸气，却吃得更欢了，嘴角还沾着剁椒渣。
尹笙收拾好工具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周九饼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奈地说：“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了，一会儿还得去储藏室，噎着了没人救你。”
罗慢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找到地下一层的布局图，小声跟林克己说：“储藏室在通道尽头，距离小剧场大概二十米，通道宽一米左右，刚好能容下火车头通过，就是不知道门能不能打开，要是锈死了，还得找工具撬。”
林克己点点头：“一会儿吃完面，咱们先去通道看看，带个手电筒，再让周九饼找王阿姨借个撬棍，要是门真锈死了，还得用撬棍撬。”
周九饼一边吃面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撬棍我去借！王阿姨那儿有，上次我帮她撬过煤气灶的阀门，她肯定愿意借！”
王铁花把清汤面递给尹笙，笑着说：“你们勘查也辛苦，吃完面再去，不急，我这儿还有馒头，要是没吃饱，再拿两个馒头，垫垫肚子有力气干活。”
林克己接过面条，说了声“谢谢王阿姨”，心里却没放松——虽然现在有了新的方向，但储藏室里到底有没有火车头，还是个未知数，而且通风井通道没灯，里面又黑又潮，勘查起来肯定不容易。
他看了看手里的面条，又看了看吃得正欢的周九饼，还有在研究地图的罗慢和收拾工具的尹笙，心里想着：不管多难，今天都得把火车头找出来，不能让话剧社、学生会和校史馆陷入甩锅大战，更不能让自己这个“事务委员”失职。
小厨房里的烟火气越来越浓，剁椒味和面条香飘满了整个房间，收音机里的新闻还在播放，偶尔传来王铁花的笑声和周九饼吸面条的声音，看起来温馨又热闹，可林克己知道，这场围绕着1949年火车头的勘查，才刚刚进入关键阶段，接下来的储藏室之行，说不定就能找到失踪的火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