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晨光把校门口的梧桐叶染成了半黄半绿,风一吹,叶子“哗啦”响,像在给早高峰的校园伴奏。
七点五十五分的校门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卖豆浆的大爷掀开保温桶,白雾裹着豆香飘出三米远;穿校服的学生们挤在早点摊前,有的嘴里叼着包子往教学楼跑,有的攥着硬币踮脚喊“要两根油条,多刷点酱”,活像群赶早的小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周九饼就混在这群“小麻雀”里,却比谁都扎眼。她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荧光绿的蟑螂挂件——正是上次生物实验室“大回收行动”里的Roachbot-V3模型,挂绳上还沾着点食堂的饭粒,风一吹跟着晃悠,活像个迷你版“战利品”。
耳机线绕着胳膊缠了三圈,塞进耳朵里的降噪耳机正嘶吼着《孤勇者》,“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的歌词顺着耳机缝漏出来,引得旁边买豆浆的大妈频频回头,眼神里写着“这孩子咋比我家孙子还亢奋”。
她脚下踩着点,一步一顿比打鼓还齐整。左脚踩“爱你”,右脚踩“孤身”,到“走暗巷”时还特意顿了顿,脚尖往旁边撇,模仿着“摸黑走巷子”的小心翼翼,结果没注意脚边的水洼——那是早上清洁工洒水留下的,还漂着片梧桐叶——“啪叽”一声,运动鞋尖溅上了泥点,像给白色鞋边画了个不规则的“逗号”。
“啧,毁我节奏!”周九饼低头瞅了瞅鞋,没当回事,反而跟着歌词把音量调大,脑袋还一点一点的,头发帘上别着的小恐龙发卡随着动作晃悠,活像个没按暂停键的电动玩具,连路过的教导主任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她就这么晃悠到教学楼拐角,心里还盘算着早自习要跟罗慢炫耀新学的《孤勇者》变调版——昨晚她对着镜子练了半小时,把“不肯哭一场”唱成了“不肯吃一场”,自己还觉得挺有创意,甚至想好了要在实验室给蟑螂们“开个小型演唱会”。
压根没注意拐角阴影里站着个人,那人穿着合唱团的白色制服,领口系着藏青色领结,头发用黑色发胶梳得一丝不苟,连碎发都没飘一根,活像刚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气场女王”。
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手腕上还戴着个银色的指挥棒挂件,挂件上刻着小小的音符——快、准、狠地薅住了周九饼的书包带。
力道之大,直接把周九饼拽得一个踉跄,耳机“啪嗒”掉在地上,《孤勇者》的歌词还在空旷的拐角里回荡:“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谁啊!抢劫啊?”周九饼下意识往回拽书包,手指攥得书包带发白,指节都泛青了。
她抬头一看,瞬间像被扎破的气球,蔫了——站在面前的是顾南枝,高三合唱团的指挥,全校出了名的“铁面指挥”。
顾南枝明明戴着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像带着寒光,看谁都像在看跑调的合唱团成员,嘴角还抿成一条直线,连呼吸都透着“不好惹”的气场,上次有个男生合唱时抢拍,被她当着全团的面训了十分钟,最后那男生再也没敢踏进合唱团教室。
“同学,女高缺人,救场如救火!”顾南枝没松手,反而把周九饼的书包带攥得更紧,另一只手往阶梯教室的方向指了指,声音又脆又急,像敲小鼓,“再磨蹭会儿,我们连市预赛的签到都赶不上了,到时候校长能把我骂到明年!”
周九饼的瞳孔“唰”地一下放大,堪比乒乓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肉包子。
她看看顾南枝,又看看阶梯教室紧闭的门,脑子里“嗡”的一声,全是以前被迫参加班级合唱的噩梦——初二那年,班主任让她唱《茉莉花》,她把“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唱成了“满园花开吃也吃不过它”,直接让班主任笑喷了茶水,还被同学调侃了半个月“吃货歌唱家”,最后连食堂打饭的阿姨都知道“那个唱歌像报菜名的小姑娘”。
“学姐!认错人了吧!”周九饼使劲往后缩,脚尖都快踮起来了,书包带勒得她肩膀生疼,像被勒住的小猫,“我不是合唱团的!我连五线谱都认不全!上次我把do re mi唱成了汉堡薯条鸡米花,我妈说我唱歌像拆家,邻居家的狗都跟着我叫!”
“不用认全,会唱《孤勇者》就行。”顾南枝拽着她往阶梯教室走,力气大得周九饼根本反抗不了,只能被拖着走,书包在地上蹭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里面的生物课本还掉出来一本,封面上画的蟑螂图案正好对着地面,像在“观摩”这场闹剧。
周九饼一边被拽一边踢腿,运动鞋在地上划出浅浅的痕迹,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引来路过几个学生的围观,还有人掏出手机偷偷拍照。
“我只会唱《孤勇者》啊!就原版!还跑调!”周九饼急得快跳脚,头发帘都乱了,碎发贴在额头上,“上次我唱这歌,我们家楼下的狗以为我在跟它对暗号,跟着我唱了一路,最后还被物业大爷投诉‘扰民’!”
顾南枝终于停下脚步,推开阶梯教室的门,一股混杂着乐谱油墨味和薄荷糖味的风扑面而来。
周九饼探头往里一看,瞬间傻了——里面摆着六十张椅子,排成规整的扇形,像个小型演唱会现场。椅子上坐了二十多个穿合唱团制服的女生,有的拿着乐谱扇风,有的对着天花板练声(声音像被掐住的猫咪,忽高忽低),还有的在互相揪着衣领调整站姿,乱糟糟的却透着股紧张劲儿。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上午9点市合唱预赛——《孤勇者》阿卡贝拉版”,旁边还画了个大大的倒计时框,现在空着没填数,粉笔末还沾在黑板边缘,像撒了层白糖。
“正好,今天排《孤勇者》阿卡贝拉版。”顾南枝把周九饼推了进去,转身“咔哒”一声锁上了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听得周九饼心里发毛,像有只小老鼠在乱啃心脏。
“学姐!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告你!”周九饼扑到门边,使劲晃门把手,门把手纹丝不动,反而震得她手心发麻,指节都泛白了。
她还想踹门,结果刚抬起脚,就被顾南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那眼神太冷了,像冬天的冰碴子,让她瞬间把脚收了回去。
顾南枝靠在门上,抱着手,指挥棒挂件在手腕上晃悠,像个迷你的“威慑武器”:“告呗,等你告完,我们合唱团就因为缺个女高被淘汰了,到时候全校晨会校长点名批评,说‘某同学见死不救,导致学校错失市级奖项’,你觉得你以后还能在学校混吗?”
她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到时候你去食堂打饭,阿姨都得给你少盛一勺菜;你去实验室,罗慢都不敢跟你一起抓蟑螂。”
这话一出,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二十多个女生齐刷刷地看向周九饼,眼神里有期待,有着急,还有几个眼尖的认出了她:“哎,这不是生物实验室那个抓蟑螂的女生吗?上次我还看见她抱着个蟑螂模型跑,差点撞翻实验台!”“她会唱歌?看着挺有劲儿的,嗓门应该大吧?”“嗓门大就行,女高就缺个能撑住高音的,上次我们合排,高音部分全靠喊。”
周九饼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她最受不了别人这么盯着看,尤其是还被戳穿了“抓蟑螂”的光荣事迹。
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抠了抠书包上的蟑螂挂件,挂件上的荧光绿还在反光,引得几个女生小声议论“这蟑螂还会发光,好神奇”。周九饼小声说:“我……我真不行,我五音不全,上次唱《小星星》都能跑调到《两只老虎》,我同桌说我唱歌像在给老虎叫魂。”
“没事,阿卡贝拉不用伴奏,声部多,能把你跑调的部分盖过去。”顾南枝走过来,从讲台桌上拿起一本乐谱递给她,乐谱封面印着“《孤勇者》阿卡贝拉改编版——女高声部”,边角还卷了边,像是被很多人翻过,上面还沾着点不知名的污渍,可能是之前同学不小心滴的奶茶。
“你看,这是女高声部的谱子,就四句词,简单得很,比你抓蟑螂容易多了——蟑螂还会跑,这谱子又不会跑。”
周九饼接过乐谱,低头一看,瞬间瞳孔地震——纸上画着五条歪歪扭扭的线,线上线下还爬着一堆像小蝌蚪似的音符,有的带个小尾巴,有的顶着个黑圆点,还有的旁边画着波浪线,活像一群没洗干净的芝麻粘在了纸上。
她盯着看了半天,越看越晕,感觉那些小蝌蚪好像活了过来,在五线谱上爬来爬去,还冲她眨眼睛,甚至有的“蝌蚪”好像在说“你肯定学不会,趁早放弃吧”。
“这……这是啥?蜘蛛网吗?”周九饼指着五线谱,声音都有点发颤,手指还在谱子上戳了戳,好像能把“小蝌蚪”戳跑,“这些小虫子是啥意思?代表我要唱得像虫子叫吗?还是说,我得先把它们数清楚才能唱?数错了还要罚站?”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笑声,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短头发女生笑得直拍桌子,手里的乐谱都掉在了地上,她赶紧捡起来,结果又笑出了眼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哈哈哈哈她把音符叫小虫子!太可爱了吧!我刚开始也觉得像小蝌蚪,后来顾学姐说像小豆芽,让我们把豆芽吃了就能记住!”
另一个戴蝴蝶结的女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递到周九饼手里,糖纸是粉色的,上面印着个小小的音符:“别紧张,我刚开始也认不全音符,顾学姐教得可好了,三十分钟肯定能学会!这糖给你,含着能放松嗓子,我上次紧张的时候就吃这个,效果可好了。”
顾南枝没笑,只是拿过乐谱,用手指着最上面的一行,指甲在谱子上轻轻划,划出淡淡的痕迹:“这是五线谱,女高声部在最上面一行。你不用认音符,就看旁边的简谱,1是do,2是re,3是mi,跟着我们唱就行,比你背生物课本上的蟑螂习性简单多了。”
她顿了顿,指了指乐谱上的一句词:“你看,‘爱你孤身走暗巷’,简谱是6 5 3 5 1 6 5,跟着我唱一遍,就像你平时哼《孤勇者》一样,别想太多。”
顾南枝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泉水流过石头,又脆又甜,听得周九饼都有点羡慕——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跟自己的“破锣嗓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周九饼跟着张嘴,结果一开口就跑了调,把“爱你孤身走暗巷”唱成了“爱你孤身吃汉堡”,还把“汉堡”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强调自己没吃饭,肚子还很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特别响,引得全班又一阵笑。
“停!”顾南枝赶紧打断她,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吸一口气才没发火——她知道现在发火没用,只会让周九饼更紧张。“是‘走暗巷’,不是‘吃汉堡’!你是不是早上没吃饭,满脑子都是吃的?”
周九饼摸了摸肚子,有点委屈地低下头,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像只犯错的小狗:“本来想排完队买油条的,结果被你薅过来了……我还想加个茶叶蛋,配杯热豆浆,今天的早点摊人少,不用排队,我都跟卖油条的大爷说好了,要两根炸得老一点的……”
“行,练完我请你吃油条,加豆浆,双份的!再加两个茶叶蛋!”顾南枝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音箱放在讲台上,按下开关,音箱发出“嗡”的一声轻响,“我先放一遍阿卡贝拉版的《孤勇者》,你仔细听女高声部的部分,跟着哼就行,不用管音准,先找感觉。”
音箱里传来整齐的和声,女高声部的旋律像小鸟一样飘在最上面,轻轻的、亮亮的。
周九饼竖着耳朵听,跟着小声哼,结果哼到“爱你破烂的衣裳”时,又把“衣裳”唱成了“香肠”,还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眼睛里满是对香肠的向往。
旁边的短头发女生实在忍不住,凑过来小声说:“同学,你是不是饿疯了?怎么满脑子都是吃的?要不我先分你半块饼干?我早上多带了一块,巧克力味的。”
周九饼的脸更红了,她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心里默念:“不想油条,不想香肠,不想茶叶蛋,只想歌词!只想简谱!1是do,2是re,3是mi……4是fa,5是sol,6是la,7是si……”可越默念,肚子越不争气地叫,脑子里的“美食画面”反而更清晰了——金黄的油条泡在豆浆里,吸满了豆香;茶叶蛋剥壳后蛋白嫩嫩的,蛋黄沙沙的;香肠在烤架上滋滋冒油,撒上辣椒粉,香得能让人流口水。
“别笑了!抓紧时间!”顾南枝拍了拍手,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女生们都坐直了身体,手里攥紧乐谱,眼神里满是认真——她们都知道,离预赛只有一个小时了,没时间浪费。
“现在分声部练习,女高先跟我唱,周九饼你站在最后一排,跟着前面的同学学,先不用出声,听熟了再说。”
周九饼赶紧溜到最后一排,站在一个高个子女生旁边。高个子女生很温柔,梳着马尾辫,眼睛圆圆的,像小鹿一样,她把自己的乐谱往周九饼那边挪了挪,小声说:“别紧张,我刚开始也跑调,顾学姐虽然严,但人很好,上次我感冒了,她还帮我倒热水。你看,这句‘不肯哭一场’,要把声音提上去,像你平时喊同学吃饭一样,有劲儿就行,不用怕跑调。”
周九饼点点头,接过乐谱,盯着上面的简谱,手指在裤腿上偷偷打着节拍——她的裤子是校服裤,蓝色的,膝盖处还补了个补丁,是奶奶给她缝的,缝了个小小的恐龙图案,跟她的发卡很配。
顾南枝的指挥手势一落,女高声部的女生们齐声唱了起来,声音整齐得像一个人。周九饼跟着张嘴,没敢出声,只是嘴唇跟着动,心里默默记着简谱的顺序。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乐谱上,把那些“小蝌蚪”照得发亮,她突然觉得,这些音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毕竟,为了双份油条加豆浆,别说认五线谱,就算让她再抓一次蟑螂,好像也不是不行。
就在这时,顾南枝看了看手表,突然喊:“停!现在是八点整,离预赛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合排一遍,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她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在倒计时框里写下“30:00”,粉笔尖在黑板上“吱呀”响,听得周九饼心里直发紧,像有个小闹钟在脑子里滴答响,每响一下,她对油条的渴望就多一分。
“各声部准备!”顾南枝举起指挥棒,银色的挂件在晨光里闪了一下,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轻了。
周九饼攥紧乐谱,手心全是汗,把乐谱都浸湿了一点,眼睛死死盯着前面高个子女生的后脑勺,生怕自己又唱错——更怕错过双份油条。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周九饼,加油!不就是唱首歌吗?比抓蟑螂简单!唱完就能吃油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