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老梁的呼噜声正打得震天响——这呼噜有讲究，先是“呼——”的一声长拖，像老旧鼓风机启动，接着“噜噜噜”转三个弯，最后“噗”地一声收尾，活像谁往他嗓子眼塞了个漏气的气球。
突然，他猛地憋了口气，呼噜声戛然而止，眼睛“唰”地睁开，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不是被噩梦吓醒，是耳朵尖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动静。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轻得像纸片刮墙，却在这万籁俱寂的宿舍区里格外扎耳。
老梁是这所中学的宿管，干了五年，别的没练就，就练就了一身“听声辨事”的本事——学生半夜翻墙头是“咚”的闷响，风吹晾衣杆是“哐当”的脆响，就连老鼠啃垃圾桶，都是“咯吱咯吱”带节奏的。
可今天这声，软乎乎、黏腻腻，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该不会是进贼了吧？”老梁心里一紧。上个月3号楼刚丢了两床学生晒的羽绒被，他还被领导约谈了半钟头，说他“警惕性不足”。
这次要是再出岔子，他这宿管的饭碗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快得不像个快六十的人——就是起身太急，啤酒肚蹭到了床头柜，把上面的搪瓷缸子撞得“当啷”响。
他顾不上捡，光着膀子套了件洗得发黄的秋衣，秋衣领口松垮垮的，露出半截皱巴巴的锁骨，下面穿的大裤衩更绝，蓝色的，印着“xx中学宿管部”的字样，裤腰太大，他用根红绳系了个疙瘩，裤腿还沾着早上擦桌子的菜汤印。
脚上趿拉着拖鞋，还是去年孙女给他买的，一只红一只蓝，早上穿错了就没换，这会儿蹭着地板，发出“沙沙”的拖沓声。
他摸到窗边，没敢直接拉开窗帘，而是先把窗帘缝扒开一条小细缝，眯着眼睛往外瞅。
夜里的宿舍区黑沉沉的，只有几盏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洒在地面上，把树影拉得老长，风一吹，影子晃来晃去，倒像有人在走动。
他盯着3号楼的墙面看了半天，啥也没看着，只有墙皮掉了几块，露出里面的灰色水泥。
“难道是我听错了？”老梁嘀咕着，伸手揉了揉眼睛——他有点老花眼，夜里看东西更模糊。正准备缩回手，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更清楚，就在3号楼的墙面上！
他猛地想起自己床底下还藏着个宝贝——备用望远镜。
这玩意儿是他退休前在机床厂当安全员时发的，距今快二十年了，镜头上有道裂纹，还是当年他追小偷时摔的，后来他用创可贴粘了粘，居然还能用。
平时他用这望远镜看远处的鸽子，今天总算派上了大用场。
老梁弯腰往床底下摸，胳膊肘撞到了床腿，疼得他“嘶”了一声。
好不容易把望远镜拖出来，上面蒙了层灰，他用秋衣袖口擦了擦，反而把镜头擦得更花了，模糊得像蒙了层雾。
“破玩意儿，关键时候掉链子！”他骂了一句，又找了张纸巾，蘸了点口水，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镜头，这才勉强能看清。
他扛起望远镜——这望远镜不轻，铁壳子的，压得他胳膊有点酸——对准3号楼的墙面，眼睛凑到目镜上。
一开始还是模糊的，他调了调焦距，镜头里的画面慢慢清晰起来，接着，老梁的眼睛“唰”地一下瞪圆了，像铜铃似的，嘴里的假牙差点没喷出来。
墙面上，居然爬着一群蟑螂！
不是普通的蟑螂，是荧光绿的！绿得发亮，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似的，在路灯下泛着幽幽的光，活像一群会动的小绿灯。
更离谱的是，这些蟑螂还不是瞎爬，居然排成了字——左边三只是“S”，中间一长串是“o”，右边又是三只是“S”，合在一起，正是“ SoS ”！
老梁的心跳“咚咚咚”地加速，像揣了只兔子，连手心都冒了汗。
他这辈子见过的蟑螂不少，食堂的、宿舍的、下水道的，什么样的没见过？可荧光绿、会排队、还能拼字母的蟑螂，他还是头一回见。
“外星的！肯定是外星的！”老梁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他前几天看的科幻片《火星人玩转地球》——里面的外星生物就是绿油油的，还会搞各种诡异的小动作。他又想起新闻里说的“生化危机”，那些被病毒感染的生物都会变异，难道这些蟑螂是被什么病毒感染了？
“完了完了，这要是爬进学生宿舍，不得炸锅？”老梁急得直跺脚，拖鞋“啪”地一下踩在地上，把床底下的猫惊醒了。
那猫是他捡的流浪猫，叫“咪咪”，平时跟他睡一块儿，这会儿揉着眼睛跳起来，凑到望远镜旁边，用爪子拍了拍镜筒，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玩具。
“别捣乱！”老梁把咪咪推开，咪咪不满地“喵”了一声，甩甩尾巴跳到床上，蜷成一团又睡了。老梁顾不上管猫，赶紧摸出手机————电量只剩18%了。
他手有点抖，按了好几次才打开相机，对着望远镜的目镜开始拍视频。
镜头里的蟑螂还在动，有的爬错了位置，又退回去重新调整，有的停下来，好像在等后面的同伴，活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小士兵。
老梁拍的时候，手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保他赶紧捡起来，吹了吹屏幕，念叨着“可千万别摔坏了”。还好，手机没坏，就是视频画面有点晃，像拍恐怖片似的。
他赶紧把视频发到教师群里——群名叫“xx中学教师唠嗑兼应急群”，里面有三十多个人，有老师，有后勤，还有领导。
他打字的时候，手指太粗，按错了好几次，“外星”打成“外心”，“蟑螂”打成“章郎”，删了改，改了删，折腾了半分钟，才发出一条消息：“紧急！外星蟑螂入侵！3号楼墙面！大家快看看！”后面还加了三个感叹号，显得特别着急。
发完消息，老梁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心里盼着有人赶紧回复。
隔壁的张阿姨被他的跺脚声吵醒了，在隔壁敲墙，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老梁，大半夜的，你瞎折腾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张阿姨，对不起，有急事！马上就好！”老梁赶紧压低声音，放慢了踱步的速度，拖鞋声小了很多。他继续盯着手机，没一会儿，群里就有动静了。
首先是王老师回复：“老梁，真的假的？外星蟑螂？我这就起来看看！”后面还加了个震惊的表情。
接着是李老师：“老梁，你是不是眼花了？蟑螂还能是外星的？别是看错了吧？”
老梁一看，更急了，回复王老师：“王老师，你赶紧看3号楼墙面，绿油油的，还排成SoS，不是外星的是什么！”又回复李老师：“我没眼花！我用望远镜看的，清清楚楚！荧光绿的，会排队！”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尹笙回复的。尹笙是学校生物实验室的学生，戴个圆框眼镜，平时爱搞些奇奇怪怪的实验，上次还把机器鼠放到操场，结果机器鼠跑丢了，还是老梁帮忙找回来的。
尹笙的消息是：“梁叔！别慌！是误会！那是我们实验室的！”后面加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老梁一看，眼睛瞪得更大了，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点开输入框，手指飞快地打字——这次没按错，因为太激动了：“我看像生化危机！绿油油的蟑螂还会排队？”
他刚发出去，尹笙就回复了，速度还挺快：“梁叔，不是生化危机啦！我们就是给蟑螂装了微型控制器，让它们按指令移动，最多算‘机械危机’，没危险的！”
老梁皱着眉头，把“机械危机”念了一遍，因为老花眼，刚才差点看成“机械危鸡”，还嘀咕“什么鸡”。这会儿看清了，更不乐意了：“不管机械还是生化，30分钟！必须把这些‘外星崽子’收走！不然我现在就打教育局电话，让他们来看看你们学校搞的‘科研’！”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把声音提高了点，一是想吓唬尹笙，二是想让隔壁张阿姨听听，他不是在瞎折腾，是真有急事。果然，隔壁没再敲墙了。
老梁放下手机，又扛起望远镜往3号楼看。镜头里的蟑螂还在爬，只是动作慢了点，好像累了似的。他心里嘀咕：“这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犟，上次机器鼠的事我还没跟她算账呢，这次又来蟑螂，真当我好说话？”
其实老梁也不想真的上报教育局——他知道尹笙是个好学生，就是有时候太痴迷实验，有点冒失。
他这么说，就是想让尹笙赶紧把蟑螂收走，别再出什么岔子。
他摸出手机，翻找教育局的电话——电话是他上次被约谈后存的，存在“重要联系人”里。
他看着屏幕上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没按下去。就在这时，手机“叮咚”响了，是尹笙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尹笙穿着白大褂，头发有点乱，脸上还沾了点黄色的东西，像是泡面汤。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盒子，盒子里爬着几只荧光绿的蟑螂，旁边还有两个学生，一个在调控制器，一个在帮着捡蟑螂。照片下面配了句话：“梁叔，您看，我们已经开始回收了，马上就好，您再等等~”
老梁看着照片，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他回复：“快点！还有20分钟！别磨蹭！”
尹笙那边好像真的急了，很快回复：“好的好的！梁叔您放心，一定准时收完！”
老梁放下手机，又看了会儿望远镜。镜头里，尹笙和那两个学生正蹲在3号楼墙根下，手里拿着盒子，对着墙面招手——准确地说，是对着蟑螂招手。
有的蟑螂好像听懂了似的，慢慢爬进盒子里；有的不听话，还在往墙上爬，尹笙就蹲下来，对着蟑螂小声说：“听话点，不然梁叔要生气了~”
老梁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出来——这丫头，还跟蟑螂说话，真是个活宝。
旁边的学生好像也在笑，其中一个男生对尹笙说：“尹老师，您跟蟑螂说话有用吗？它听得懂吗？”
尹笙瞪了他一眼，说：“总比你站着看强！赶紧把控制器调大点功率，让它们快点进来！”
男生吐了吐舌头，赶紧低下头调控制器。
老梁看着，心里慢慢松了点。他放下望远镜，揉了揉胳膊——扛了半天，胳膊都酸了。他走到床边，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搪瓷缸子，里面还有半缸子凉白开，他喝了一口，水有点凉，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老梁把手机揣进兜里，又走到窗边，扛起望远镜。这次，墙面上的蟑螂少了很多，只剩下几只还在爬，尹笙和那两个学生正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往盒子里赶。
“还有10分钟。”老梁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嘀咕着。
又过了几分钟，墙面上的蟑螂终于全不见了。尹笙拿着盒子，对着望远镜的方向挥了挥手——她好像知道老梁在看她。老梁放下望远镜，对着窗外挥了挥手，虽然知道尹笙可能看不见。
手机“叮咚”响了，是尹笙发来的消息：“梁叔，收完啦！一只都没落下！您可以放心睡觉啦！”后面加了个胜利的表情。
老梁回复：“行了，收完就好。下次再搞这种实验，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别再吓我了！”
尹笙回复：“好的好的！梁叔对不起，下次一定提前跟您说！您早点休息，晚安~”
老梁看着消息，笑了笑，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枕头边。
他走到窗边，把望远镜放回床底下，又把窗帘拉好。然后，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仙人掌——早上他不小心碰倒的，还好没摔碎——重新放在窗台上，浇了点水，念叨着：“刚才委屈你了，以后小心点。”
咪咪从床上跳下来，蹭了蹭他的裤腿，“喵”了一声。老梁摸了摸它的头，说：“好了，没事了，睡觉吧。”
他爬上床，躺下来，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熟悉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呼——噜噜噜——噗”，还是那个熟悉的节奏，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安心。
窗外，尹笙和那两个学生正提着盒子往实验室走。尹笙边走边说：“下次实验一定要选在白天，还要跟梁叔打个招呼，免得又被他误会。”
其中一个学生笑着说：“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不过梁叔还挺可爱的，居然以为是外星蟑螂，哈哈！”
尹笙也笑了：“可不是嘛，梁叔就是太负责了。走，赶紧把这些小家伙放进冰箱，明天还要继续实验呢。”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消失在夜色里，宿舍区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洒在地面上，温柔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