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数次,结果依旧。
四人如同被困在无形的牢笼之中,无论如何走,最终都会回到这片泥泞的村中空地。
连顾云初以元婴期的神识探查,竟也一时未能发现这困阵的阵眼所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村子里零星亮起了昏暗的油灯光芒,如同鬼火,更添几分压抑。
“看来,暂时是走不了了。”赤练烦躁地踢开脚边一块石子。
顾云初低头,看着丫丫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惶惑的大眼睛,轻声道:“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这几位“外乡人”带着丫丫这个“丧门星”在村里走动,立刻引来了更多窥探的目光。
那些目光充满了麻木、好奇,以及一种深植于骨的、对丫丫的排斥与厌恶。
最终,他们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间彻底废弃的、半边屋顶都塌了的土屋。
这里原本似乎是丫丫的“家”。
简单清理出一块能落脚的地方,赤练生起一小堆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
顾云初拿出一些清水和干净的软饼,递给丫丫。
丫丫看着那白净的、散发着淡淡麦香的饼子,眼睛都亮了,喉咙不停地滚动,却不敢伸手去接,只是怯生生地看着顾云初。
“吃吧。”
顾云初将饼子塞进她手里。
丫丫这才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噎得直伸脖子,也舍不得停下。
看着她这副饿极了的样子,赤练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这鬼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拐杖的老头,在一个中年汉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来到了破屋外。
那老头看起来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人,脸上沟壑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精明与算计。
他身旁的中年汉子则一脸凶相,目光不善地扫过顾云初几人,最后狠狠瞪了正在吃饼的丫丫一眼。
“几位,是外乡来的客人吧?”
老头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我是这槐树村的村长。”
顾云初站起身,神色平淡:“村长有何指教?”
老村长用拐杖杵了杵泥地,叹气道:
“指教不敢当。只是好心提醒几位,你们带着的这个丫头,是个不祥之人啊!
她出生那天,她爹就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没过两年,她娘也染上怪病没了。
她爷奶想着总归是自家血脉,把她接过去养,结果没出半年,老两口一个摔断了腿,一个如今还瘫在床上!
她叔伯婶娘,但凡是接济过她一两口的,家里不是丢鸡就是少鸭,要么就是孩子无缘无故生病!”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那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这丫头,她不是人!是灾星!是咱们槐树村的诅咒!谁对她好,谁就要倒大霉!
几位客人,你们心善,但可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害了自己啊!”
那中年汉子也粗声粗气地附和:
“就是!赶紧把这丧门星撵走!不,最好……哼!”
他话没说完,但那股毫不掩饰的恶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丫丫被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饼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蜷缩到顾云初身后,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摆,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拖走打死。
顾云初尚未开口,赤练先气笑了,她双手叉腰,火红的衣裙在火光下如同跳动的火焰:
“哟呵!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一个四五岁、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娃娃能是灾星?还能克死人?
怎么,你们村里人自己倒霉,不去想想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遭报应,反倒把屎盆子扣在一个孩子头上?
真是好大的脸!”
她这话毫不客气,让老村长和那汉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老村长沉下脸:
“外乡人,老夫是好心相劝!
你们不信邪,非要带着这祸害,那就别怪我们槐树村不客气!
这村子,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话语间,隐隐带上了威胁。
一直沉默的慧觉上前一步,双手合十,佛号低沉:
“阿弥陀佛。老施主,众生皆苦,何必执着于将苦难归咎于一个稚子?嗔恨如火,灼人亦灼己。”
老村长似乎对慧觉这出家人有几分忌惮,但依旧强硬:
“大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想活下去!
这丫头在村里一天,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几位若执意要护着她,那就休怪我们为了自保,用什么手段了!”
说完,他重重哼了一声,在那汉子的搀扶下,转身融入黑暗之中。
老村长离去后,夜色愈发浓重,破屋外的黑暗仿佛活物般蠕动,带着窥探与不祥。
丫丫在顾云初平静的目光和篝火的温暖中,渐渐止住了颤抖。
但那双大眼睛里的恐惧并未散去,如同受惊的小兽,警惕着周遭的一切。
她紧紧靠着顾云初,仿佛这是唯一的安全港湾。
“这村子的人,心都黑透了!”
赤练依旧愤愤不平,指尖跳跃着一簇小火苗,映得她俏脸含煞。
“我看,不如打出去!区区一个困阵,还能真困住我们不成?”
夜宸摇头,神色凝重:
“不可妄动,此阵颇为诡异。”
顾云初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神识却感知着整个槐树村。
那无处不在的、针对丫丫的恶意,渗透在每一寸空气、每一捧泥土之中。
“她缓缓开口,语出惊人。
“丫丫身上,缠绕着一种长期处于极端负面情绪环境中,被动沾染、甚至是被‘培育’出来的‘厄运’气息。”
丫丫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话,但她能感觉到眼前这几个“仙人”似乎在讨论她。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问顾云初:
“娘亲……丫丫真的是灾星吗?是不是因为丫丫,爹娘才死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绝望。
顾云初看着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丫丫,你还记得你爹娘的样子吗?或者,村里还有谁,曾经对你好过?哪怕一点点?”
丫丫努力地回想,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迷茫和痛苦的神色,最终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不……不记得了……没有人对丫丫好……阿花婶给过丫丫一个馊了的饼,第二天她家的猪就病了……然后她就用棍子打丫丫……说丫丫是瘟神……”
就在这时,破屋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议论声。
“看,就在里面……”
“带着那灾星…”
“村长说了,不能让他们带着灾星乱走…”
“得想个法子…”
声音充满了忌惮,却又蠢蠢欲动。
夜宸眼神一冷,指尖剑气微吐。赤练更是直接站起身,火红的身影在门口一站,厉声道:
“鬼鬼祟祟想干什么?滚远点!”
外面的声音顿时一静,随即是慌忙远去的脚步声。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后半夜,当篝火渐熄,夜色最深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刮起,卷着地上的尘土,吹进破屋。
紧接着,一种低低的、仿佛无数人在一起啜泣、诅咒的絮语声,四面八方地响起,萦绕在破屋周围,钻入人的耳膜。
“灾星……”
“滚出去…”
“克死爹娘…”
“不得好死…”
“都是因为你…”
这声音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试图侵蚀人的心智。
丫丫吓得尖叫一声,猛地钻进顾云初怀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魑魅魍魉,也敢放肆!”
慧觉一声低喝,周身泛起柔和而坚韧的佛光,如同一个金色的罩子,将整个破屋笼罩。
那些怨毒的絮语撞在佛光之上,顿时如同冰雪遇阳,消散了大半。
但佛光之外,那浓郁的恶意依旧如同实质般翻滚着。
顾云初能感觉到,怀里的丫丫身上那股隐晦的“厄运”气息,在这外界恶意的刺激下,似乎变得活跃了一些。
如同一个无形的旋涡,隐隐吸收、呼应着周围的负面能量。
“这困阵,在吸收丫丫的恐惧,以及外界对她的恶意,在不断自我加固。”
顾云初冷静地判断,“或者说,这困阵本身,就是因她而生,因这无尽的恶意而存。”
夜宸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沉声道:
“必须尽快找到根源。否则,我们或许无碍,但丫丫的心神,恐怕撑不了多久。”
长期的恐惧、污蔑和自我怀疑,足以摧毁一个成年人的意志,更何况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孩子。
顾云初低头,看着怀里渐渐因为疲惫和心神耗费巨大而昏睡过去的丫丫,即使睡着了,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小手依然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襟。
她轻轻拂去丫丫脸颊上的泪痕和污渍,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无论这背后的根源是什么,是人为的诅咒,是自然的怨聚,还是更诡异的存在。
既然她遇到了,既然丫丫喊了她一声“娘亲”。
那她便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