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如同实质,伴随着数十名守卫结阵逼近的沉重脚步声,将这片废弃矿区的最后一丝生机也彻底冻结。
囚犯们蜷缩在阴影里,连呜咽都死死压在喉咙深处,眼神空洞,只剩下待宰的麻木。
他们见过太多试图反抗或逃跑的人,最终都化为了炼魔狱某处不具名的枯骨。
顾云初站在那简陋的窝棚前,单薄的身形在魔火幽绿光芒的映照下,拉出一道孤寂而绝望的影子。
体内,混沌元婴黯淡无光,如同耗尽了灯油的残灯,蜷缩在丹田最深处。
强行催动空间挪移带来的反噬,以及陈泽那隔空一击蕴含的力量,仍在不断侵蚀着她的经脉与神魂。
方才抢夺地心火莲,又耗尽了刚刚恢复的些许气力。
此刻的她,油尽灯枯,连站稳都需凭借顽强的意志。
为首的元婴魔修统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跑啊?怎么不跑了?区区元婴中期,也敢在炼魔狱撒野,惊扰圣教大计!今日便将你抽魂炼魄,以儆效尤!”
他手中那柄骨刀微微抬起,锁定了顾云初的位置。
身后数十名守卫魔元勾连,战阵成型,魔气汹涌,如同一张漆黑的天罗地网,彻底封死了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
退?无处可退。
战?无力再战。
绝望,如同万丈深渊下的寒水,一点点漫过顾云初的心头。
她能感觉到生命力在缓慢而坚定地流逝,意识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恍惚。
‘就要……结束在这里了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不!’
灵魂深处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
她想起蚀骨殿中夜宸昏迷前那焦急的传音;
想起柳如烟那个意味深长的摇头;
想起萧辰在牢笼中无声的指引;
想起丫丫踮着脚为她别上星星草时那亮晶晶的眼眸……
还有青岚宗的同门,镇魔要塞的战友,槐树村里那些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村民……
她背负着太多人的期盼与牵挂!她答应过要回去!
怎能就此倒下?!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烈火,灼烧着她近乎枯竭的神魂。
必须想办法!必须找到一线生机!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周遭——凶神恶煞的守卫,绝望麻木的囚犯,灼热的岩壁,翻滚的魔火湖……
最后,定格在了手中那剩余的大半株地心火莲,以及不远处那片散发着腐朽与奇异生机混合气息的——
黑淤沼。
地心火莲,蕴含精纯火灵生机,是疗伤圣品。
黑淤沼,污秽不堪,蕴含剧毒、混乱魔气,却能减缓魔气侵蚀,吊住囚犯性命。
两者属性截然相反,一个极致纯粹,一个极致混乱。
正常情况下,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两种互不相容、甚至彼此冲突的东西。
但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顾云初的脑海中,如同闪电划破黑暗,猛地串联起了过往的诸多感悟!
——混沌初开,清浊分离,阴阳衍化,万物生灭!
她想起了在对抗幽冥教魔修时,她的混沌灵力可以模拟魔气,完美伪装。
她想起了刚刚,她强行抽取岩壁中稀薄的戊土精华,结合自身生机,艰难衍化出滋养经脉的乙木之气!
包容!衍化!
阴极阳生,死极而生!
这黑淤沼,看似是绝地,是死亡的归宿。
但它能在这魔气肆虐的炼魔狱深处,保住这些囚犯一丝生机不绝,其深处必然蕴含着一种“生”之法则碎片!
如果……如果能以地心火莲作为引子,强行吸纳黑淤沼中的“生之碎片”,以及它所蕴含的庞大而混乱的力量……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风险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冒险!
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在两股极端力量的冲突下,肉身崩毁,神魂俱灭!
但,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路!
是跪着死,还是搏一线生机?
顾云初的眼神,在万分之一刹那的挣扎后,骤然变得坚定。
她没有丝毫犹豫!
在元婴统领骨刀扬起,绿色鬼火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刻——
顾云初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举动!
她猛地将手中那剩余的大半株地心火莲,毫不犹豫地全部塞入口中,强行吞咽下去!
那动作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紧接着,她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纵身一跃——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她竟跳入了那翻滚着黑色气泡、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淤沼之中!
泥浆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影。
整个废矿区,陷入了一片死寂。
守卫们愣住了,高举的魔刃僵在半空。
囚犯们瞪大了眼睛,连麻木的脸上都出现了裂痕。
元婴统领脸上的狞笑凝固,转而化为错愕与……
一丝隐隐的不安。
自寻死路?还是……疯了?
跳入黑淤沼,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元婴修士,也绝不敢轻易尝试!
那里面的混乱魔气和剧毒,足以在短时间内侵蚀护体罡气,腐蚀肉身,污浊神魂!
“呵……呵呵……”
元婴统领干笑两声,试图驱散心头那莫名的不安,
“倒是省了本统领一番手脚!自己跳进去找死……”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异变陡生!
轰隆隆——!!!
整个黑淤沼,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猛地沸腾、咆哮起来!
一股恐怖能量波动,猛地从沼泽深处苏醒,轰然爆发!
“啊——!”
顾云初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泥沼深处传出,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
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以她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疯狂的冲突与撕扯!
地心火莲蕴含的能量在她体内奔腾咆哮,疯狂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却又因为过于磅礴,反而将本就脆弱的经脉冲击得寸寸断裂!
而黑淤沼受到这生机的吸引,疯狂地顺着她全身的毛孔、窍穴,甚至七窍,倒灌而入!
“死”的力量在侵蚀她的肉身,腐蚀她的神魂!
“浊”的力量在污染她的灵力,混乱她的意识!
而那丝微弱的“生之碎片”,则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时而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时而又被更大的毁灭浪潮淹没。
生与死的轮回!
顾云初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一遍遍撕裂,又一次次被强行粘合!
神魂如同被放在磨盘上反复碾压,意识在清醒与沉沦的边缘疯狂摆动!
她体表的皮肤不断龟裂,渗出黑红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血液。
但下一刻,赤红色的生机光芒又强行将伤口弥合,留下更加狰狞的痕迹。
她的左半边身体赤红如烙铁,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右半边身体则漆黑如焦炭,弥漫着冰冷的死气。
混沌元婴在丹田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试图调和这完全超出负荷的恐怖能量。
她不再试图去区分何为生,何为死,何为清,何为浊。
她将自己的心神,彻底沉入了那混沌的核心!
包容它们!接纳它们!
让混沌,成为这一切的归宿与起点!
“呃啊啊啊——!!”
更加凄厉的嘶吼从她喉咙中迸发,但这一次,除了痛苦,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
混沌元婴的光芒在极限的压迫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重新点燃!
那灰色变得愈发深邃、古朴,仿佛回归到了天地未开时的蒙昧状态!
生之力滋养着死境中挣扎的碎片,死之气磨砺着生之力的躁动,清与浊相互缠绕,如同阴阳鱼般开始旋转!
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她那原本元婴中期的瓶颈,在这股庞大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了清晰无比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声音——
咔嚓——!
仿佛某种禁锢了她许久的天堑,被这股大力,一举轰开!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数倍的气息,轰然从顾云初体内爆发出来!
以她为中心,黑淤沼彻底炸开!
“不好!快退!!”
元婴统领脸色狂变,感受到那股冲击波中蕴含的、令他灵魂都在战栗的力量,他疯狂催动魔元,向后暴退!
而那些结阵的守卫,首当其冲!
噗!噗!噗!
修为在金丹以下的守卫,护体魔罡如同纸糊,在被冲击波扫中的瞬间,身体便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绞肉机,瞬间湮灭!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金丹期的守卫们勉强支撑了一瞬,便魔元溃散,鲜血狂喷,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上,筋断骨折!
就连那暴退的元婴统领,也被冲击波的边缘扫中,护体魔罡剧烈闪烁,喉头一甜,竟也受了一丝内伤!
整个废矿区,如同被飓风席卷,飞沙走石,一片狼藉!
那些蜷缩的囚犯,因为距离较远,且冲击波的主要目标并非他们,反而侥幸逃过一劫。
但一个个也都吓得面无人色,如同看神明般,望着那能量风暴的中心。
烟尘与能量乱流,缓缓平息。
黑淤沼几乎被蒸发了大半,露出下方坑洼不平的、被侵蚀得漆黑的岩石。
而在那曾经是沼泽中心的位置,一道身影,缓缓升起。
她依旧凌空立于残存的污浊泥浆之上,周身却纤尘不染。
破损的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原本苍白的面容恢复了血色,肌肤莹润如玉,泛着一种内敛的宝光,仿佛经历了天地法则的洗礼。
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仿佛蕴含着生灭轮回意境的灰色光晕。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深邃得让人望之心悸。
左眼赤红与右眼漆黑的异象缓缓褪去,重新变回那双清澈却愈发深邃的眸子。
只是此刻,那眸底深处,仿佛有混沌初开、星云旋转、万物生灭的景象一闪而逝,带着一种洞悉本源般的淡漠与威严。
元婴后期!
水到渠成,毫无滞涩!
神魂与天地间那无处不在的法则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亲近的共鸣。
顾云初缓缓抬起手,轻轻握拳。
空间,在她指缝间微微扭曲。
力量!
远超从前的、足以让她在这魔窟之中拥有一定话语权的力量,回来了!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矿区,扫过那些惊骇欲绝、如同见了鬼般的守卫。
最终,落在了那名脸色煞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的元婴统领身上。
她的眼神,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如同万古玄冰般的冷漠。
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矿区:
“现在,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