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之后,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一点点艰难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清雅的冷香萦绕在鼻尖,驱散了记忆中最后那浓重的血腥与魔气。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柔软干燥的锦褥,身上盖着轻暖的薄被。
最后,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
顾云初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精致的雕花木床上,房间陈设雅致,窗外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这里……
是水韵阁?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圣心殿前的厮杀、夜宸身上爆发出的纯白辉光、仪式被抹除的脆响、他倒下时最后那未成形的微笑、以及自己那焚尽一切的疯狂与毁灭……
夜宸!
心脏猛地一缩,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再次窒息。
她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体内沉重的伤势,一阵头晕目眩,又无力地跌回床上,发出压抑的闷哼。
“你醒了?”
一个温婉而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顾云初艰难地侧过头,看到柳如烟端着一碗药汤,缓缓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水蓝色的长裙,面容平静,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
怜悯。
“如烟……师姐……”
顾云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如同被砂纸摩擦。
柳如烟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伸手扶住她,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你伤得很重,神魂和元婴都透支过度,需要静养。”
柳如烟的语气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但顾云初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
“夜宸呢?”
她死死抓住柳如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声音颤抖,
“他在哪里?!”
柳如烟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与疯狂,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盟内的前辈们正在想办法。”
盟内?
顾云初一愣。
柳如烟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解释道:“你昏迷了三天。这三天,外面……变天了。”
她扶着顾云初,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只见原本阴森压抑、魔气冲天的幽冥教总坛,此刻竟能看到穿着各色宗门服饰的修士在来回巡查、清理战场。
破损的建筑,熄灭的魔火,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灵力与魔气碰撞后的残余波动,都昭示着这里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赵铁河他们成功将地图和消息带回了镇魔要塞。”
柳如烟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
“盟内根据地图,联合各派精锐,里应外合,发动了总攻。陈泽……暗影尊者重伤被擒,幽冥教高层或死或俘,总坛……已经被我们攻破了。”
攻破了?
幽冥教……就这么完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顾云初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无法消化。
没想到,在她昏迷之后,整个战局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尘埃落定。
“是你们……制造了内部的混乱,吸引了大量守卫,为盟军的强攻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柳如烟看着她,眼神复杂,
“尤其是你最后与陈泽那一战,几乎摧毁了圣心殿广场,重创了魔教士气。”
顾云初怔怔地听着,目光却急切地扫过窗外那些陌生的修士身影,最终再次猛地抓住柳如烟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柳如烟微微蹙眉。
“夜宸呢?!你还没告诉我!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现在!立刻!”
她几乎是嘶吼着,情绪再次失控,体内刚刚平复些许的灵力又有紊乱的迹象。
柳如烟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云初,你冷静点!他的情况……很特殊。”
“特殊?什么意思?!”
顾云初死死盯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知道瞒不过去,只能如实相告:
“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识海一片死寂,如同……如同真正的逝者。
但奇怪的是,他的肉身却没有任何腐朽的迹象,反而……隐隐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奇怪气息。
盟内几位擅长医道和魂术的前辈都看过了,束手无策。
他现在被安置在临时设立的‘冰凝阁’,由玄诚子师伯亲自看护。”
没有生命迹象……肉身不腐……奇怪气息……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顾云初的心上。
她只知道,夜宸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
“带我去!”
她挣脱柳如烟的手,挣扎着就要下床,体内空荡荡的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剧痛,让她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
柳如烟急忙扶住她,语气带着一丝责备,
“玄诚子师伯吩咐了,你必须先稳住伤势!否则你连冰凝阁都走不到!”
“我不管!”
顾云初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混合着绝望与固执,
“我要去见他!我必须去见他!柳师姐,求求你……带我去……”
她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柳如烟看着她苍白脸上纵横的泪痕,看着她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与哀求,终究是心软了。
她沉默地取出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在顾云初身上,然后扶住她几乎无法站稳的身体。
“我带你过去。但你要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再冲动。”
顾云初胡乱地点头,此刻只要能见到夜宸,她什么都能答应。
水韵阁外,阳光刺眼。
曾经阴森的魔窟,如今随处可见正在清理战场的各派弟子。
他们看到被柳如烟搀扶出来的顾云初,大多投来或好奇、或敬佩、或怜悯的目光。
顾云初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个冰冷的地方。
冰凝阁是由原本幽冥教一处存放寒属性材料的库房临时改建而成。
尚未靠近,一股刺骨的寒意便扑面而来。
阁外有青岚宗的内门弟子守卫,见到柳如烟和顾云初,并未阻拦,只是眼神凝重地让开了道路。
推开沉重的石门,更加凛冽的寒气涌出,让顾云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阁内光线昏暗,墙壁和地面都凝结着白色的冰霜。
中央是一座寒冰凝聚而成的平台。
夜宸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仍然穿着那件星辉竹影袍,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玄诚子正闭目盘坐在冰台旁,周身灵力流转,似乎在维持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被柳如烟搀扶进来的顾云初,眼中闪过一丝叹息。
“师伯……”
顾云初挣脱柳如烟的手,踉跄着扑到冰台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停住。
怕。
怕碰碎了这看似安详的幻象。
怕感受到那彻骨的冰冷,会将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也彻底冻结。
她的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台上,瞬间凝结成冰。
“夜宸……”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没有回应。
只有满室死寂的冰冷。
她终于忍不住,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冷的胸膛上。
感受着那毫无起伏的僵硬,听着那一片虚无的寂静。
同心契那头,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空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沿着冰台缓缓滑落,瘫坐在地,将脸埋入他身侧冰冷的锦褥中。
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柳如烟偏过头,不忍再看。
玄诚子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顾云初身边,苍老的手轻轻按在她颤抖的肩上。
“云初……他的情况,我也从未见过。那最后一刻爆发出的力量,代价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不……不会的……”
顾云初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玄诚子,眼中却燃起一丝偏执的火焰,
“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会平安……他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玄诚子的衣袖:
“师伯!您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无论需要什么灵药,什么秘法,我去找!我去抢!我一定……”
“云初!”
玄诚子沉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冷静!你现在的状态,什么都做不了!若你因此走火入魔,或是伤了根基,就算日后真有转机,你又拿什么去争取?!”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在顾云初几近疯狂的心头。
她怔怔地看着玄诚子,又缓缓转头,看向冰台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是啊……
她不能倒下去。
如果连她都放弃了,那夜宸就真的……
她死死咬住下唇,到口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将那蚀骨的悲痛与疯狂一点点压回心底深处。
她挣扎着,用手撑着冰台,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
身体依旧虚弱,摇摇欲坠,但她的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
她看着玄诚子,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却清晰:
“师伯,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
“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绝不会放弃。”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