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冯家堡走的路,比来时热闹些。远处的山坡上有放羊的老汉,鞭子甩得“啪啪”响,羊“咩咩”地叫,声音在山谷里荡开,像首粗粝的歌。贺峻霖牵着刘花的手,步子迈得稳,手心却一直冒汗,把她的手也沾湿了,可两人谁都没松手。
你看,”刘花忽然指着路边的酸枣丛,“这酸枣红了,能吃了。”
贺峻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枝头挂着颗颗红玛瑙似的酸枣,被阳光晒得发亮。他松开手,走过去摘了颗最大的,擦了擦上面的灰,递到她嘴边:“尝尝?”
刘花没躲,微微仰起头,用牙轻轻咬住。酸枣的酸瞬间在舌尖炸开,她“嘶”地吸了口凉气,眉头皱成个小疙瘩,眼里却笑出了水光。贺峻霖看得心头发软,想抬手替她擦掉嘴角的汁水,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摘了颗更红的,自己咬了一口——酸得牙根发麻,却比任何时候都觉得清爽。
“比厨房里的醋还酸。”刘花咂咂嘴,声音里带着酸劲的颤。
“等熟透了就甜了。”贺峻霖说,又摘了几颗揣进兜里,“回头给你留着。”
刘花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刚才在老杏树下,他把野菊插进她鬓角时,也是这样专注。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玉镯,阳光照得玉色通透,上面好像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风从旁边的谷里钻出来,吹得她的发梢扫过脖颈,带着点痒,像他刚才落在额头上的那个吻,轻得像羽毛,却烫得她心里发慌。
走到半山腰时,碰见了往山上送粮的老乡,推着独轮车,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贺峻霖赶紧上前搭手,刘花也帮着扶车把。独轮车碾过碎石路,“吱呀”作响,贺峻霖的胳膊上青筋绷起,刘花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力透过车把传过来,稳得像座山。
“贺队长,刘医生,这是从哪儿回来?”老乡喘着气问,“看你们俩,手牵着手,像对新人似的。”
刘花的脸“腾”地红了,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贺峻霖攥得更紧了。他笑着应:“刚在山上歇了会儿,这就回堡子。”语气自然得像说今天的天气,可刘花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
送完老乡,两人接着往前走。山路渐渐宽了,能看见堡子的土城墙了,墙头上的红旗被风吹得猎猎响,像团燃烧的火。贺峻霖忽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到刘花手里,是刚才摘的酸枣,被他的手心焐得温热。
“揣着,路上吃。”他说,眼神往她身后瞟了瞟,“前面快到哨卡了。”
刘花捏着那几颗酸枣,硬邦邦的,却带着他的体温。她知道他的意思,到了人多的地方,不好再牵手了。她把酸枣揣进兜里,指尖碰到布口袋里的野菊,花瓣已经干得发脆,却还留着点清苦的香。
哨卡的哨兵远远就看见了他们,笑着打招呼:“贺队长,刘医生,可算回来了!”
贺峻霖松开手,往哨兵那边走,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可刘花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肩膀比平时更舒展些。她跟在后面,腕上的玉镯随着步子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跟她心里的鼓点应和。
进了堡子,巷子里飘着各家做饭的香味,有柴火的烟味,有米汤的甜味,还有谁家炒辣子,呛得人直打喷嚏。贺峻霖要去指挥部交任务,刘花要去药房,两人在岔路口停住脚。
“我交完任务就去找你。”贺峻霖说,声音压得低,只有两人能听见,“给你带新摘的野菊。”
刘花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药房里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她转身往药房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贺峻霖还站在原地,背着枪,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个稳稳的桩子。他看见她回头,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刘花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过身,脚步快了些。巷子里的风带着饭香扑过来,她摸了摸兜里的酸枣,摸了摸布口袋里的野菊,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药房里果然忙得脚不沾地。伤号躺在床上哼哼,小护士举着绷带跑来跑去,药臼捣药的“咚咚”声此起彼伏,混着浓重的草药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可今天,这味道里好像多了点别的,是野菊的清苦,是酸枣的酸,是贺峻霖手心的汗味,是老杏树下阳光的暖。
她洗手时,看见腕上的玉镯在水里晃,像条游动的鱼。旁边的小护士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刘同志,这镯子真好看!谁给你的?”
刘花的脸又红了,低头用布擦手,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一个朋友。”
“朋友能给这么金贵的东西?”小护士挤眉弄眼,“我看是贺副队吧?刚才有人看见你们俩在山上手牵手呢!”
刘花没说话,只是嘴角忍不住往上弯。她走到药架前,拿起捣药的杵,刚要往下碾,却发现药臼里放着的,正是她之前晒得黄芪。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黄灿灿的花瓣上,像撒了层金粉。
她忽然想起贺峻霖说的话——“等仗打完了,院子里种满野菊”。
捣药的杵落在黄芪干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她发间的草药香,像首温柔的歌。刘花的心里忽然甜甜的,比蜜还甜,比刚才的酸枣还让人上头。
窗外的太阳慢慢往西斜,把药房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子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在了门口。刘花抬起头,看见贺峻霖站在门口,背着枪,手里攥着一把野菊,黄灿灿的,沾着夕阳的光。
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我来送花了。”
风从门口吹进来,掀起他的衣角,也掀起她的发梢。野菊的香,草药的香,阳光的暖,瞬间缠在了一起。刘花看着他,忽然觉得,今天的老杏树下,好像不止开了野菊,还开了朵更艳的花,开在她心里,带着让她晕头转向的甜,和往后日子里,再也分不开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