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云层如同厚重的幕布沉甸甸的坠着,细密的雨丝带着一股蚀骨的寒意,丝丝缕缕渗入骨髓。墨色金丝广袖之下露出骨节分明却又苍白的手指,指尖绕着一串翠绿的佛珠,圆润的珠子泛着冷冷水光,愈发衬得指尖了无生气。
“主子,挖好了。”有玄衣男子上前,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没入深色的衣领消失不见。
不远处,戴着奇异羽状纹样面具的暗卫分列两侧,中间摆着一张陈旧无新的棺材,雨水一滴一滴的砸在棺木上,溅起的泥点混着雨丝一团一团晕开,又一缕一缕顺着棺侧滑下,好似能冲刷了个干净。
收起指间的佛珠,往前迈了一步,却被先前那玄衣男子踏步拦住:“主子——”
“孤亲自来。”清冷的嗓音如碎玉般铺开,虽轻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玄衣人迟疑了一瞬还是后退一步让开了路。
这就是……她的墓?
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棺木……
“嘶——”
冷,好冷。
蜷缩成一团仍瑟瑟发抖的女人睁开了双眼。这……打开的方式不对?闭上眼睛,重来。一息之后,她再次睁开了双眼!
四面昏暗的泥壁清冷,仅有的微光便是来自不远处的那扇窗户,但窗框歪斜晃荡,窗纸残破不全,冷风“呜呜”的尖啸着闯入,让本就不大的房间更添了几分萧瑟。看清周遭环境后心下忍不住一个“咯噔”,敢问这是地狱哪一层?
她本是天外天的紫霁仙子,那日元神出窍,放任意识随山风在层峦叠嶂间肆意巡游:穿林时掠过高耸的松梢,惊起几只宿鸟扑棱棱飞起;越涧时俯瞰深谷里的溪流,看水光在石上溅起银星点点……正觉天地浩渺、心无挂碍,却瞥见远山尽头那被擅炼丹术的道友占为丹房的山头,忽有一道紫光冲破晨雾——
她本就对那炼丹之法存着几分好奇,此刻见了这般异象,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味,元神化作一道轻烟,循着那紫光的方向飘掠而去,正想瞧瞧这紫光之后藏着什么炼丹门道,没成想那即将成丹、泛着阵阵紫气的丹炉竟瞬时爆炸,这一炸,竟给她冲飞了出去!
是以,紫霁这元神穿越了空间壁垒,机缘巧合的附在了刚刚被冻死的苦主江晚身上。
“阿、阿姐……”身侧传来一个极低极细、极柔弱的呢喃。
紫霁,不,已是江晚的落魄仙子定了定神看向身边躺着的倒霉孩子,长叹了一口气。
江扬,时年五岁,是原主的弟弟。
先前他们姐弟俩是随着大娘江氏在这个叫做江家村的地方生活。可去岁寒冬,江氏在山上砍柴时不慎落下山崖,当场就没了。
姐弟俩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个寒冬,却不曾想倒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里。家里的桌椅盆罐的早就卖了换粮食了,此刻这间屋子除了他们身下摇摇欲散的木床外,就只有盖在两个人身上的破棉被。
沉默了一瞬,江晚伸手抚上了江扬的额头。
嗯,还好,也就是……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ˉ▽ ̄~)。
难怪这小脸红扑扑,神智也迷糊得很。江晚撇了撇嘴,准备先下个床盘一盘新道场。心里这么盘算着,手上不自觉的裹紧身上缝缝补补像个百衲衣似的破袄子,迈出一条腿……嘶,破棉被再破它也是棉被,离开了棉被的腿冻得直哆嗦,主打一个不进反退、自主调配——当即缩回了被窝紧挨着身上滚烫的小江扬,才将将回暖些许。
“水……水……”
身边微弱的声音比召魂幡还好使,江晚瞬间回神,看了一眼江扬那干得起皮的嘴唇,又看了一眼床边摆着两只旧草鞋,秀眉紧蹙,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依依不舍的从被窝里抽出腿,将脚戳进了鞋口,大脚趾探出了头。
靸着一双不甚舒服的草鞋,江晚欲去找地儿煮些热水,哪成想门一开,窗外的寒风混雨就一股儿脑的扑进来,冲得江晚那个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木了。且冻死她吧!只那一瞬,就在落魄的小仙子甚至都想好了此生归处时,院外传来叩门声。
“小晚?小晚在吗?”
这熟悉的声音……隐约记着,像是隔壁邻居王婶子?
江晚抬头望了望细密的雨幕,裹紧身上的小破袄后,深吸了一口气,“吧唧”一脚踩在稀烂的泥巴地上,认命的去开了门。
王婶子是个身量很高却削瘦的妇人,依稀可瞧的浓眉大眼配圆脸,语气和善,乍一进门见她连个蓑衣都未披,连忙推着她往屋里走。
“昨夜雨大,我就惦记着你们姐弟俩。”王婶子边说话边将捂在怀里端来的一大碗野菜粥搁在唯一的床边:“快,喝点粥暖和暖和。”
不算多浓稠的糙米粥夹杂着不甚新鲜的黄绿,若还是紫霁,她自是不屑此间凡物,可身为早已饥肠辘辘的江晚手比脑子快,本能的就端起粥“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然而没喝两口,江晚却突然顿住。
“咋了?”王婶子见江晚如此,不明所以的问。
江晚东瞅瞅西望望,最后紧了几步走到不远处的泥墙边,在一摞五六个均有豁口的碗里捡了捡,取了其一。未有犹豫,江晚顺手便将浮上一层的米汤尽数倒在小破碗里,随后三两口便将王婶子带来的粥给吃完了,真心实意道:“婶子,谢谢。”
几口热粥拯救了差点轻生的她。
“嗨,客气啥。”说着,王婶子就着手将睡得迷糊的江扬给扶坐起来,感受着江扬身上不同寻常的热度,又摸了摸江扬的额头:“小扬咋烧这么厉害?”
烧久了可是要出事的!
提到江扬,江晚终于想起了那特意匀出的米汤,就着王婶子的手就给那条干涸的小鱼给灌了下去,主打一个干净利落。
半碗米汤入肚,江扬觉着舒坦了不少,但烧得迷迷瞪瞪,想睁眼却又觉着浑身都疼,没什么力气,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不待多想,人又昏了过去。
王婶子见江扬好似昏过去了,赶紧将人放下与江晚道:“趁这会儿子雨小,我让你王叔去后山上扯点草药。”
这病可不能耽误,王婶子撂下话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后山上有草药?哦,好像是有,江晚眸光当即一亮,想去!
随心所欲惯了的人将江扬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裹紧身上的小破袄就出了门。院子里的墙角,随手抄起沾了雨水且漏了个洞的篓子,径直将潮湿的篓子往后面一背,去了隔壁。
“婶子,我也想去山上。”蒙蒙细雨打在江晚苍白的小脸上,虽瘦小却眉眼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