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惨胜疑云
裁判长老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宣判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爆了早已按捺不住的广场。
“韩立,胜!”
三个字,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却让无数人感到一种不真实的荒诞与寒意。
胜了?
那个来历不明的散修“韩立”,竟然真的击败了玉衡峰真传,元婴初期的周毅?
而且是以那样一种匪夷所思、令人心底发毛的方式?
擂台之上,周毅半跪于地,以手撑持,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他气息萎靡,眼神中除了落败的苦涩,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茫然与不解。他输得并非心服口服,而是输在了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层面。那灰寂剑意,仿佛直接否定了他所修之“道”的根基,那种万物终结、归于死寂的意韵,在他道心上留下了一道短时间内难以磨灭的阴影。
而获胜者“韩立”,情况也绝谈不上好。那身青布衫早已破损不堪,被星辰剑罡余波切割出无数裂口,隐隐透出底下纵横交错的血痕,虽未伤及根本,但看上去也颇为狼狈。他持剑而立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最后那破开“星璇爆”的一剑,对他而言也绝非轻松,消耗巨大。他默默将手中那柄已然恢复平凡的精铁长剑归鞘,对着裁判长老和周毅的方向微微拱手,算是行了礼,便不再停留,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下擂台。
他没有去看台下那无数道汇聚而来的、包含着各种复杂情绪的目光,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胜利者的喜悦。那沉默的姿态,那隐藏在平凡面具下的平静(或者说冷漠),与他刚刚展现出的石破天惊的诡异剑意,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莫测。
然而,他的低调与沉默,并不能平息因他而起的滔天巨浪。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猛烈、都要嘈杂的哗然与议论!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天枢峰广场,几乎要掀翻天际!
“赢了……他真的赢了周师兄!”
“我的老天爷!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灰色的剑光一点,周师兄的星璇爆就自己碎了?”
“那不是正道功法!绝对不是!我隔着防护罩都觉得神魂发冷!”
“太诡异了!我感觉那剑意……像是在掠夺生机,终结一切!”
“这韩立到底是何方神圣?散修?哪个散修能拥有这种恐怖的传承?”
“他之前破阵靠的是巧劲和眼力,尚且可以说天赋异禀。可这剑意……这已经触及法则层面了吧?”
“非正道路数!此子绝非善类!”
“戒律堂呢?不应该立刻彻查此人吗?!”
质疑声、惊骇声、恐惧声、斥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舆论风暴。几乎所有观战弟子,无论修为高低,都被“韩立”最后展现的那一丝灰寂剑意所震撼,所恐惧。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消亡”与“终结”的畏惧。与周毅那堂皇正大、令人心折的北斗星辉相比,这灰寂剑意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邪异”!
如果说之前“韩立”凭借阵道天赋连胜强敌,还能被归结为“奇才”、“异数”,引人好奇与赞叹。那么此刻,这“生死剑意”的显露,则彻底将风向扭转!好奇变成了惊疑,赞叹变成了恐惧,欣赏变成了排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几乎是刻在绝大多数修士骨子里的观念。尤其是对于天枢宗这等正道巨擘而言,任何无法归类、无法理解、尤其是带着“死寂”、“逆反”意味的力量,都会被视为潜在的威胁与异端!
高台之上,气氛更是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玉衡子面沉如水,端坐于主位之上,指节因为用力握着扶手而微微发白。他周身那属于元婴后期大修士的恐怖灵压虽然极力收敛,但依旧让靠近他的一些长老感到呼吸不畅。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死死锁定在那个正缓缓走下擂台的青衫身影上,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彻底洞穿。
“诸位,都看清了?”玉衡子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打破了高台上的沉默。
一位须发皆白、身穿戒律堂长老服饰的老者(严昊)眉头紧锁,沉声道:“掌门,此子最后施展的剑意,充满了死寂、终结、逆反之意境,老夫修行近千年,遍览宗门典籍,亦从未见过类似记载。其力量本质,似乎……凌驾于寻常的能量属性克制之上,更近乎于……规则层面。”
另一名气质温和、主管传功阁的长老捋着胡须,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担忧:“确实如此。周师侄的北斗剑诀,引动星辰正气,最是克制邪祟。可在此剑意面前,竟似毫无作用,反而被其侵蚀瓦解。这绝非寻常魔功所能解释。魔气再强,亦是能量,终会被更精纯浩大的正气消磨。但此剑意……仿佛其存在本身,便是为了‘终结’而生。”
“莫非是某种早已失传的上古禁忌之术?”有长老猜测。
“或是来自域外?”另一人接口,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忌惮。
玉衡子听着众人的议论,眼神愈发冰冷。他缓缓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话语。
“无论此剑意源自何处,其非正道路数,已确定无疑。”玉衡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等力量,诡异莫测,危险性极大。掌握在一个来历不明的散修手中,更是祸福难料。我天枢宗身为正道领袖,绝不能对此视而不见,任其在我宗门重地之内肆意行走!”
他目光转向戒律长老严昊,声音压低,却带着清晰的指令,如同寒冰撞击:“严长老,立刻秘密传令戒律堂暗部,动用一切手段,详查此‘韩立’之根脚!我要知道他真正的出身、师承、以及一切与他相关的信息!记住,是秘密调查,在未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得打草惊蛇!”
“是!掌门!”严昊肃然领命,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悄然转身,通过特殊传讯方式,将掌门的命令传达下去。一时间,无形的暗流开始在天枢宗内部悄然涌动,一张针对“韩立”的调查大网,悄然撒开。
玉衡子下达命令后,目光再次投向台下,看着那个已然走回散修区域、盘膝坐下开始调息的青衫身影,眼神深邃难明。他心中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那灰寂剑意,让他想起了一些只存在于宗门最高机密卷宗中的、关于上古某些触及生死轮回禁忌的恐怖存在的零星记载……若此子真与那些存在有关……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压力笼罩心头。七脉会武,本是宗门盛事,选拔英才,为何会混入如此一个变数?
叶寒舟将玉衡子与严昊的举动尽收眼底,他沉默着,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戒律堂暗部出动……师尊(代掌门)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远超他的预料。他看着台下那个闭目调息的“韩立”,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云孤鸿的身影。是巧合吗?还是……
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谬却又不断滋生的念头。可那灰寂剑意中蕴含的、与命运抗争的决绝,与他记忆中那个在青云崖上百口莫辩、最终坠入噬魂渊的师弟,何其相似!若真是他,这三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又为何要易容归来?
无数个疑问,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叶寒舟的心。他既希望那是云孤鸿,证明他尚且活在人间;又恐惧那是云孤鸿,因为那意味着他可能真的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为世所不容的道路。
凌清雪静静地坐在瑶光派区域,清冷的眸子望着台下那个方向,久久未曾移动。周围的喧嚣与议论,仿佛都与她隔绝。她的心很乱。那灰寂剑意带给她的,并非如旁人般的恐惧与排斥,而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熟悉感。尤其是最后那剑意爆发时,她仿佛听到了一声穿越了时空长河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叹息,直接响彻在她的心湖深处。
为什么?
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的剑意,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那冰封了多年的心境,竟因此泛起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支冰冷的青玉笛,眼中闪过一丝极澹的迷茫与……痛楚。
嘉宾席间,各方势力的代表们,反应亦是各不相同。
梵音寺的僧众大多低眉垂目,默诵佛号,但几位辈分较高的老僧,眉头亦是微微蹙起,显然那“生死剑意”中蕴含的意境,触及了佛门关于“寂灭”与“涅盘”的某些深奥思辨。
其他正道宗门的代表,则多是面露凝重与警惕,相互之间窃窃私语,显然“韩立”及其剑意,已经引起了他们的高度关注,甚至可能影响到日后对天枢宗的一些态度与策略。
而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或是散修聚集的区域,一些眼神闪烁之人,则对“韩立”投去了混合着忌惮、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目光。如此强大而诡异的传承,若能……
“韩大哥!你没事吧?”一个粗犷中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云孤鸿(韩立)周围的沉寂。是赵莽。他挤开人群,来到云孤鸿(韩立)身边,脸上带着真诚的担忧。他虽然也觉得刚才那灰寂剑意有些瘆人,但他更记得是这位“韩立”之前救过他们,而且其为人低调,不似奸恶之徒。
云孤鸿(韩立)缓缓睁开眼,面具下的目光平静地看向赵莽,沙哑道:“无妨,些许轻伤,调息片刻即可。多谢赵兄关心。”
“嘿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莽憨厚地笑了笑,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兴奋与后怕,“韩大哥,你刚才那招也太……太厉害了!周师兄的星璇爆啊,就那么……噗,没了!我老赵算是开眼了!”
云孤鸿(韩立)微微摇头,没有接话。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怀疑、恐惧、探究……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在他的背上。玉衡子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目光,更是如同实质。
他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最高层的警惕。戒律堂的调查,恐怕已经开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机会,接近祖师殿,查明真相。
他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调息,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浑不在意。但内心深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惨胜之后,疑云更深。他如同行走在万丈悬崖边的独木桥上,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一步,可能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