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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倍右大臣的唐锦衣袖拂过案几时总要顿上半拍,连夹块腌梅子都要用银针戳三遍。侍女们私下嚼舌根,说老爷最近连如厕都要四个侍卫举着盾牌围成圈。

“那妖人定是躲在暗处憋着坏呢!”阿倍捏着银箸的手直哆嗦,酱汤里浮着的海带突然扭成张人脸,惊得他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大伴御行也将卧房搬进了佛堂,十二尊金刚像的眼睛全用朱砂点了瞳仁。镶着孔雀羽的冠帽早换成铁盔,连喝口茶都要先泼半盏喂狗。“再探!”他踹了脚回来禀报的探子,“定是那厮用了什么龟息邪法!”

石上中纳言更绝,把府邸外墙全刷成驱邪的赭红色。每日寅时领着全府上下跳神乐舞,连看门狗都要披上红布。某夜野猫碰倒了招魂幡,老家伙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非说在黄泉比良坂看见了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阴阳师。

倒是竹取翁家的辉夜姬近日添了新乐子。她倚着雕花窗棂翻阅《斗x苍穹》,时不时朝着虚空轻笑:“这出装神弄鬼的戏码,可比话本里扮猪吃老虎的桥段精彩多了。”

三个月后的雨夜,阿倍右大臣第六十七次掀开被褥检查床底。当发现去年藏的金条被老鼠啃出几个缺口时,突然笑出满眼泪花:“老夫真是糊涂了,和个毛头小子较什么劲!”

次日大伴御行撤了佛堂外的刀斧手。只是那十二尊金刚像的眼珠子转不回去了,半夜常把起夜的侍女吓得尿裤子。

石上中纳言依旧每日跳神乐舞,不过目的改成了强身健体。

“小星暝的恶作剧越来越敷衍了呢~”八云紫的洋伞尖戳了戳正在发呆的星暝,“至少该留点爆炸符当伴手礼呀?”

星暝忽然露出一个腹黑的笑容,瞳仁里流转着地上三位贵人推杯换盏的虚影:“急什么?等他们给辉夜凑齐五件聘礼……”

……

阿倍右大臣踩着满地碎月光回到府邸时,指甲缝里还沾着宴席上的蟹黄。他挥退揉肩的侍女,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案几边缘——那处被自己用匕首刻出的“火鼠”二字已包了浆——算算日期,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五日后的深夜,阿倍家后院的青石板被二十名壮汉踩得发亮。蒙着黑绸的漆箱甫一落地,琉璃珠串便撞出细碎清响。当裘衣抖开的刹那,连廊下打瞌睡的婢女都惊醒了——深青色的皮毛正泛着暗金色的流光,仿佛把银河揉碎了撒在貂绒间。

“辉夜姬的竹帘怕是经不住这般光彩。”阿倍枯瘦的手指抚过裘领,金线暗绣的云纹刺得指尖发痒。他正要把裘衣往身上披,忽闻前院传来骚动,管家连滚带爬地扑在回廊上:“老爷!门口来了个老乞丐!怎么拦都拦不住!”

老乞丐无视身后怎么也跟不过来的众人,拄着桃木杖迈进中庭时,枯草似的白发几乎要垂到腰间。他故意让左脚木屐在青苔上打滑,整个人踉跄着撞翻了摆着火鼠裘的漆箱。

“放肆!哪来的疯汉敢毁老夫宝物!”阿倍右大臣突然抄起案头茶杯砸去,却只是擦着老乞丐耳畔飞过,在廊柱上砸成一摊碎片。

老乞丐颤颤巍巍地支起桃木杖,布满裂口的嘴唇突然咧开,露出排豁了口的黄牙:“宝物?这破布连村妇的围裙都不如!”说着突然抬脚踩在火鼠裘上,沾满泥浆的草鞋印在暗金纹路上。

“你!”阿倍右大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侍女慌忙递上的药碗被他掀翻在地。老乞丐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抖落出半截焦黑的鼠尾:“真火鼠裘遇火不焚,这玩意……”他随手将鼠尾丢向火鼠裘,诡异的银色火苗腾地窜起三尺高,焦臭味瞬间弥漫整个中庭。

阿倍右大臣突然眯起眼睛。他注意到老乞丐破衣烂衫下隐约露出段暗红束带——那分明是唐土方士用来系符咒的样式。阿倍突然将火苗踩灭,枯槁的手掌攥紧漆箱边缘,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来人,把小次郎带上来!”

押解声由远及近,当初献上火鼠裘的浪人武士被众人押到了后院。阿倍右大臣突然抽出侍卫的佩刀,刀尖抵住浪人咽喉:“说,这裘衣从何而来?”

“小、小的在唐土黑市……”

“放屁!”老乞丐突然啐了口浓痰,“这料子是三河染坊的次品!老朽闭着眼都能闻出靛蓝草掺了硫磺的味道!”

阿倍右大臣的刀尖突然转向老乞丐:“你既如此精通,倒是说说破解之法?”

“简单得很。”老乞丐突然从裤腰里扯出张泛黄符纸,“啪”地拍在火鼠裘领口。

阿倍右大臣突然暴起,将刀架在对方脖颈上:“装神弄鬼!你当老夫没见识过藤原氏那所谓星神信徒的下场?”

老乞丐突然发出桀桀桀的怪笑,浑浊的眼白泛起血丝:“星神算个屁!不过是个偷香火的贼!”

他枯槁的手指突然插入发间,生生撕下块带血的头皮,露出底下闪烁着幽光的奇异纹路,“老朽侍奉的暝神,才是司掌世间的真神!”

阿倍右大臣突然踉跄后退。那血淋淋的头皮之下,暗紫色神纹正吞吐着黑雾,将滴落的血珠凝成红色的冰晶。

“此乃暝神赐福。”老乞丐突然又将一张带血的符纸拍在火鼠裘上,“只需供奉暝神七日,莫说凡火……”他枯瘦的指尖突然戳向烛台,而跃动的火苗竟在触及裘衣前诡异地静止了。

在侍女们的惊叫声中,阿倍右大臣突然夺过烛台。跳动的火焰在距离裘衣三寸处开始扭曲,仿佛隐隐有道画有太极图案的屏障将热浪隔绝。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这分明是当年遣唐使描述过的道家结界!

“要怎么做?”阿倍右大臣突然攥住老乞丐的手腕,枯瘦的指尖几乎掐进对方皮肉里。

老乞丐布满裂口的嘴唇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牙床:“简单,摆七星坛,供暝神像。”他沾着血污的指甲在虚空勾画,黑雾凝成的神像竟带着毛骨悚然的笑容,“每日丑时以童男童女心头血……”

“放肆!”阿倍右大臣突然甩开老乞丐,“真当老夫会信这邪术?”

“那就换黄金百两。”老乞丐突然抬脚踩住火鼠裘,“再掺些蓬莱玉屑……”他袖中突然抖出把银粉,原本裘衣上的乌黑痕迹居然完好如初,“配上老朽独门炼器术……”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噬。阿倍右大臣望着裘衣表面流转的暗金色泽,仿佛看见辉夜姬隔着竹帘向自己伸出皓腕。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悬在半空,袖中滑落的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这些年贪墨的军饷。

当七星坛的铜铃在夜风中发出脆响时,老乞丐——或者说星暝——正蹲在房梁上憋笑。他看着阿倍右大臣亲自抱着暝神像磕头,镶着孔雀羽的冠帽都歪到了耳后。八云紫的隙间在供桌下若隐若现,不时掉出些写着《常世暝神教典》的册子。

第七日破晓时分,当火鼠裘在众目睽睽下经受住熔铁考验时,阿倍右大臣的嘴角几乎要扬到天边。他没注意到老乞丐的桃木杖底端,法力凝聚的符咒正缓缓消散在朝霞中。

……

竹取翁家的庭院外,大伴大纳言正用熟悉的“风雅”折扇指着平地发笑:“那阴阳师许久未见了,听说那小子被雷劈成了焦炭?”镶着翡翠的腰带随着笑声乱颤,“早说过装神弄鬼……”

“可不是么!”石上中纳言冠帽上的隼羽沾着酒渍,“前几日我派人在常世散布消息,现在连三岁孩童都知道那厮……”

阿倍右大臣的牛车碾过碎石路时,车轮每转一圈都要发出的吱呀声打断了二人的嘲弄。阿倍右大臣枯枝般的手指始终按在漆箱搭扣上,仿佛里头装着全世界的命脉。后头跟着的破衣老乞丐一瘸一拐,每走三步就要扶着桃木杖喘两口气。

竹取翁家的院门吱呀敞开时,大伴御行镶着孔雀羽的冠帽正在晨光里晃荡,石上中纳言捧着茶碗的手抖得茶水四溅——这两位贵人的眼睛都快黏在阿倍的漆箱上了。

“阿倍大人倒是来得巧。”大伴御行用折扇尖戳了戳漆箱,“莫不是寻得了唐土厨娘用的围裙?”

“此乃唐土火鼠裘。”阿倍枯瘦的手指掀开漆盖,深青色裘衣泛起的暗金纹路如同活物游走,“遇火不焚,入水不沉。”

阿倍右大臣的瞳孔里映着裘衣表面流转的金纹,仿佛看见自己搂着辉夜姬在裘衣上打滚的画面。

“老朽以项上人头担保!”阿倍右大臣的胸膛挺得笔直,“此裘经暝……经三昧真火淬炼,便是丢进熔岩也……”

竹帘突然被山风掀起半寸。辉夜姬葱白的指尖抵着下颚:“既是神物,何不试与诸位开眼?”

星暝的破草鞋在石板缝里碾了碾。阿倍右大臣突然转身拽住他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来。”

侍从们搬来的铜盆里,檀香木燃起的青烟袅袅上升。阿倍右大臣亲自抖开裘衣时,星暝也假情假意地捧着衣角,心里却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诸位请看。”阿倍布满老年斑的脸颊泛起潮红。火舌舔上衣摆的瞬间,星暝藏在指缝中的异火突然消失。众人只见火鼠裘的衣角窜起银火,惊得阿倍慌忙松手——

深青裘衣落入火盆的刹那,焦糊味混着黑烟冲天而起。号称火烧不毁的裘衣正在众人眼前蜷缩成团黑炭,边缘还粘着根没烧透的老鼠尾巴。

大伴御行突然爆发出鹅叫般的笑声,镶着孔雀羽的冠帽歪到后脑勺。石上中纳言手里的茶碗“啪嚓”摔成八瓣,茶水在阿倍右大臣脚边汇成个小水洼。

“阿倍大人这手炭烤耗子……”老乞丐抬脚碾碎裘衣残渣,“不去大街上摆摊可惜了。”

“妖术!定是你这厮……”阿倍右大臣突然暴起扑向眼前的星暝,镶着金线的衣袖却被苍白火焰点着。他疯狂拍打火苗时,老乞丐的桃木杖“恰好”横在脚前——

“咚!”

阿倍右大臣的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他挣扎着抬头时,恰好看见老乞丐消失在竹林深处的背影,那件破麻衣下隐约露出绀青狩衣的衣角。

……

竹取翁的庭院里浮着层焦糊味。阿倍右大臣瘫坐在青石板上,镶金线的衣袖燎出几个焦黑窟窿。他死死盯着火盆里蜷缩的鼠裘残骸,喉间发出漏风般的嗬嗬声。

俯下身去的大伴御行镶着孔雀羽的冠帽突然挡住他的视线:“阿倍大人这出戏倒是新鲜,烧炭取暖呢?”

石上中纳言捡起那根焦黑的鼠尾在鼻尖晃了晃:“唐土火鼠莫不是专爱往灶膛里钻?”

阿倍右大臣布满老年斑的手掌突然攥紧碎石。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时,他瞥见竹帘后飘出的半片月白衣角——辉夜姬的轻笑声混着茶碗磕碰的脆响,像银针刺进耳膜。

(那女人在笑!)

老家伙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他想起几个月前石作皇子被识破的佛陀石钵,藤原氏化作笑柄的蓬莱玉枝,还有方才老乞丐破麻衣下惊鸿一瞥的绀青狩衣——所有线索突然在昏花的视线里串成珠链。

(原来如此!)

阿倍右大臣枯树皮般的脸皮抽搐着,浑浊瞳孔里映出竹帘后朦胧的那位身影:“好个辉夜姬,好个阴阳师!”

大伴御行正要讥讽,却见阿倍突然甩袖转身,踉跄着冲出庭院。

“疯了疯了……”石上中纳言冠帽上的隼羽抖成筛子,“定是被妖术魇了……”

(什么佛陀石钵、蓬莱玉枝、火鼠裘......)

(全是那对狗男女做的局!)

枯瘦的手指突然扯开车帘。阿倍右大臣朝着虚空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老夫便是瞎了眼,也看透你们耍猴的戏码!”镶着翡翠的腰带狠狠抽在车辕上,“回府!把库房里那些劳什子聘礼全熔了铸成夜壶!”

牛车转过山坳时,隐藏在暗处的星暝往自己嘴里抛了颗花生米:“这老狐狸倒是比预想的聪明些,只是卖了个破绽,就能联想到那么多。”

“毕竟被烧了最值钱的裘衣嘛~”八云紫的折扇尖突然从隙间探出,轻轻撩起星暝鬓边垂落的发丝,“不过小星暝扮的老乞丐真是惟妙惟肖,连咱都差点被骗过去呢~”

星暝摇了摇头:“那老家伙临走前瞪我的眼神,活像要生啃了我的骨头。”

竹帘忽然无风自动。辉夜姬的月白衣袖拂过案头茶碗,水面倒映出她唇角狡黠的弧度:“接下来该轮到……”

“龙首之玉!”大伴御行的吼声突然炸响。众人转头望去,只见这位戴着孔雀羽冠帽的老贵族正揪着竹取翁衣领:“老夫这就去斩了那劳什子妖龙!”

星暝差点被花生呛住。他望着大伴御行自信离去的背影,突然露出怜悯的神色:“我突然有点同情这些老家伙了……”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哦?”八云紫的洋伞尖戳了戳他后腰。

“呵呵……骗你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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