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的龙涎香在殿内浮沉,李隆基攥着奏折的手指节发白。岭南道急报墨迹被汗浸得晕开:“妖人星暝率异族十万,七日内连破韶州、郴州,所过州县竟有百姓箪食壶浆……”
“陛下!”杨思勖硬着头皮发言,“长江一线急报,大江以南……已全数失守!”老将军素净的下巴沾着汗滴,“那些……那些妖女在天上撒符咒,将士们的铁甲全变成了糖葫芦签子!”
“七日!七日啊!”李隆基攥着岭南道急报的手背青筋暴起,“七日便从五岭到荆襄,现在又要破了长江天堑!这群妖孽当真是插翅飞过来的不成!”
高力士弯腰捡奏本时瞥见“妖风所过,万民倒戈”的字样,袖口银线跟着哆嗦。
“陛下息怒。”张九龄的幞头歪斜着,“臣查过钦天监密档,那星暝恐非凡人。据百姓传言,他麾下红发恶鬼能生啖雷霆,雪妖过境则六月飞霜……”
突然殿外传来骚动,小黄门连滚带爬扑进来:“报——淮南道八百里加急!妖军乘艨艟渡江,扬州……扬州刺史伙同乱臣开城献降了!”
李隆基踉跄跌坐在龙椅上,冕旒珠串哗啦作响。他忽然想起三月前那个荒诞的梦——银发少年蹲在含元殿鸱吻上啃胡饼,随手弹落的芝麻竟化作万千天兵。
“召僧道!给朕把龙虎山、茅山、天台宗……”李隆基的声音突然卡住。阶下群臣中,新任太史令哆嗦着举起笏板:“龙虎山张天师数日前……带着《五雷正法》典籍投敌了。”
“……”
禁军统领也壮着胆子开口:“启禀陛下!最新战报!妖军先锋现已破武关,商於古道遍地开满水晶花,抵抗的守军全变成石头雕像了!”
死寂中,李适之突然出列:“陛下可记得开元七年终南山异象?或许可请道祖显圣……”
“荒唐!”李林甫的尖嗓子刺破寂静,“若真有道祖,怎会纵容妖人祸乱……”
“住口!”李隆基突然暴起,抓起案上玉玺狠狠掷出。美玉在蟠龙柱上撞得粉碎,飞溅的碎渣险些划破大臣脸颊:“摆驾三清殿!即刻开坛!”
天空忽然闪过一道紫雷,大殿一片死寂。高力士突然尖叫:“快看香案!”
案上燃起的青烟凝成个鹤发童颜的虚影,拂尘扫过处,杨思勖佩刀“当啷”落地。
“无量大劫。”道祖化身的声音像是从陶罐里传出,“何人造次?”
“可算来了个有些像样的!”星暝的声音从殿梁炸响。银发少年倒悬着出现在大殿中央,视线扫过道祖虚影的脸,“老头,你这投影仪该升级了。”
李隆基踉跄后退时撞翻了进贡的珊瑚树。禁军持戟围上来,却见少年随手弹飞个黑球——那物件见风就长,眨眼化作长着八条腿的紫金葫芦,把金吾卫全吸了进去。
“陛下小心!”杨思勖举着半截枪杆护驾,“这就是奏折里说的混沌邪法!”
道祖虚影周身泛起青光:“小友身怀大因果,何苦逆天而行?”
“这话你跟她们说去。”星暝突然甩出十二面水镜,映出岭南百姓给兔耳妖怪送米糕、雪女河童帮荆襄农夫修水渠的画面,“你道家讲究无为,我这是主动有为——”
道祖化身突然叹息:“小友既身负混沌本源,却又何苦为难此界苍生?”
“你这老倌飞升了还那么多话!”星暝翻身落地,顺手从供桌顺了个苹果,“我每破一城可都开仓放粮。喏,扬州盐商囤的腌货够关中百姓吃三年。”他啃着苹果含糊道,“倒是您这些徒子徒孙,青羊宫的地窖里可藏着六百童女……”
李隆基突然拽住张九龄衣摆:“这妖人……他在说什么?”
“呀!这不是咱们隆基老弟嘛!”星暝突然对着虚空一点,指尖凝出的黑雾幻化成扬州景象——垂髫小儿追着天狗要糖画,老农捧着稻谷笑出满脸褶子。
道祖虚影突然抬手,星暝周身的空间突然坍缩成太极图。百官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见少年嬉笑着打了个响指,阴阳鱼竟扭成了滑稽的猫爪印。
“你这化身攒了千年香火吧?”星暝突然正经起来,“要是在这儿碎了,那些道观里的泥胎可就……”
“罢了。”道祖虚影竟露出笑意,“此子虽行事乖张,然混沌中自含秩序。”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化身突然散作满天星辉,其中一缕没入星暝眉心,对方也照收不误。
奈亚子突然从星暝影子里钻出:“达令快看!这老头的表情比吃了榴莲还精彩!”
星暝用苹果核隔空戳了戳李隆基僵住的脸:“放心,长安城的梨园弟子我都留着呢。”
“妖人休得放肆!”陈玄礼刚拔剑出鞘半寸,佩剑突然融化成糖稀滴落在地。星暝转身走向殿门,混沌气息凝成的黑焰将九龙壁烧成透明琉璃:“三日后朱雀大街见——记得让教坊司排演《霓裳羽衣曲》,没有就现编!”
……
星暝蹲在长安西市的牌坊顶上啃着胡饼,芝麻粒顺着衣料滚落。脚底下乌泱泱的人群像搬家的蚁群,几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蜷在酒楼后巷,眼巴巴盯着泔水桶里漂着的油花。
“接着!”他随手甩出半块饼,面饼在空中划着弧线精准落进个豁口陶碗。七八个脏兮兮的小脑袋立刻挤作一团,最瘦的那个孩子突然睁圆眼睛——那豁口碗里凭空冒出热腾腾的粟米粥,还浮着两片腊肉。
红发姑娘蹲在檐角晃悠着双腿,唐式襦裙的鹅黄披帛扫过琉璃瓦:“主家这是唱哪出?”她突然伸手接住星暝抛来的胡麻糖,“前日还说要让全天下人吃饱饭呢。”
“这叫因地制宜。”星暝弹了弹指尖的面粉,“秩序尚未重建,你当那些老顽固的粮仓是摆设?”他忽然冲巷子努嘴,“瞧见没,那小子在往怀里藏饼呢。”
红美铃顺着望去,蓝瞳里映出个瘸腿少年正把半张饼塞进破袄。她发间红绸随着转头飘动,腕间银镯叮当撞响:“要我去……”
“用不着。”星暝突然打了个响指,瘸腿少年怀里的饼突然变成会发光的馒头。小乞丐吓得蹦起来,馒头骨碌碌滚进陶碗,眨眼间化作够十人吃的炊饼。
红发姑娘噗嗤笑出声,襦裙系带差点被风吹散:“主家这戏法比天桥卖艺的强多了。”她话音未落,忽然警觉地按住腰间软剑——有道金灿灿的身影正踩着屋脊飘来。
星暝头也不回地甩出个肉夹馍:“东市刘记的秘方。”
纯狐接住吃食时上身围裙的九尾狐图案微微发亮。她抚平被夜风吹乱的金色卷发,冠冕垂下的黑穗扫过星暝肩头:“星君倒是好兴致。”
“本帝向来不拘一格,直呼名字即可。”星暝往旁边挪了挪,瓦片发出细微响动,“前些日子在捡着个好东西。”他摸出块刻着蟾纹的玉璧,“眼熟么?”
纯狐捏着玉璧的指节突然发白。某个月夜独自坐在绝壁边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时她对着冷月说了整夜话,直到露水浸透裙裾。
“上月又去月之都串门了吧?”星暝突然正经起来,“听说那里的结界都被你掀了三回。”
纯狐宽袖下的指甲掐进掌心,冠冕两侧的穗子轻轻摇晃:“星君既知我来历……”
“帮你揍嫦娥这事——”星暝突然咧嘴笑出虎牙,“包在我身上。”他伸手要拍对方肩膀,却在半空顿了顿,“不过得等我先征服世界。”
纯狐忽然怔住。星暝晃着腿哼小曲的模样,恍惚间又与记忆中蹦跳着扑进怀里的幼童重叠。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少年发顶,待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沾了两片桂花碎屑。
“主家!”红美铃惊讶地寻找着消失无影的星暝。
纯狐望着街上某处少年背影轻笑。红美铃径直凑过来:“姐姐真信他能打上月亮?”
“你为何跟着他?”纯狐不答反问。
红美铃望着街市上井然有序的妖军,挠了挠头:“那日我在江底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个黑漆漆的漩涡卷上来。”她突然压低嗓音,“主家盯着我看了半晌,说什么‘这红毛丫头合该当我门面’……”
“星君他啊……”纯狐突然开口,指尖轻轻拂过红美铃乱糟糟的红发,“是个温柔的人呢。”
“姐姐方才说什么温柔?”
“我说星君啊……”纯狐话音未落,星焰顶着一头火星子从天上翻下来,发梢还粘着桂花蜜:“什么什么?谁温柔?”
纯狐伸手将两个姑娘揽进臂弯,指尖抚过红美铃发间的红绸带:“你们看那些粮车。”她示意远处正在卸货的河童运输队,每袋米面都印着“星神赐福”的朱砂印,“昨夜我见他在灞桥边,不忘给流民发送冬衣。”
星焰突然打了个带着焦糖味的嗝:“主人总偷吃我烤糊的饼……”
红美铃被糖浆糊了满手,懵懵懂懂地仰起脸:“主家昨日还踹飞了克扣粮饷的仓曹——啊!星焰别乱动!”她手忙脚乱地按住要往纯狐冠冕上爬的白发萝莉。
“温柔不是不杀人。”纯狐突然捏碎玉璧边缘的尖角,碎屑在掌心凝成月牙形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星君他才是真正的大爱之人呢。”
星焰突然从星暝为她做的储物戒指中举起串糖葫芦:“主人昨天变出个会跳什么噼里啪啦舞的糖人!”冰糖渣子粘在她鼻尖,“周围的小伙伴们都看呆啦!”
城墙下突然传来骚动。十几个裹着破袄的流民正围着兔妖讨饭吃,领头的突然跪地痛哭:“星君大人万岁!”周围百姓像被风吹倒的麦子般齐刷刷跪成一片,有个拄拐的老汉颤巍巍把供神的香烛插进粥碗。
“看到那个瘸腿的了吗?”纯狐指着人群末尾的少年,“几天前还在洛阳要饭。如今在后勤队当伙夫——”
红美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前些日子收编那群妖怪时,主家往他们首领茶里加了……”她突然压低嗓音,“就那个蓝汪汪的听话水!”
“是契约甘露。”星暝的声音突然从三人头顶传来,“那妖王喝完还问能不能续杯呢。”说着突然朝红美铃弹了个蒜瓣,“倒是你,前天偷喝半壶现在不还活蹦乱跳?”
星焰突然窜到星暝背上:“主人主人!那个李太白又在酒肆发酒疯啦!”她头顶火苗窜得老高,“说要跟您比作诗!”
“好!”星暝轻笑着将星焰送入纯狐怀中,“正好给长安文坛添把火!”
整座长安城突然飘起酒香,星暝的妖军正把收缴的御酒分装成小坛。奈亚子踩着云头满城乱窜,银发间别着的扩音喇叭循环播放:“星神大人请全城吃流水席啦!”
“星君——”纯狐望着某处酒肆凭栏对饮的身影,突然笑出声,“真是孩子气。”
……
杏花楼的酒旗在夜色里晃悠,李白举着酒盏的手抖了抖:“独孤兄!你看这酒液里的倒影——”他指着盏中摇晃的星河,“像不像谪仙落入了琥珀?”
星暝屈指弹了弹葫芦口,新开的陈酿突然泛起七彩涟漪:“太白兄说像什么,那便是什么。”他腰间挂着的混沌葫芦正悄悄复制着酒水,店小二看着怎么都倒不空的酒葫芦直揉眼睛。
“痛快!”李白仰脖灌下第九碗,月白襕衫沾着酒渍也不在意,“要我说那星君大人,倒比庙里泥胎像有趣得多!”他忽然压低嗓音凑近,“听说他麾下妖女个个赛天仙……”
“咳咳!”星暝故作尴尬,被酒呛得直咳嗽,“太白兄慎言,当心被那帮姑奶奶听见。”
“怕甚!”诗仙拍案震得花生米乱蹦,“李某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四岁……”他突然顿住,望着酒液里浮动的星暝倒影,“独孤兄这葫芦……莫不是仙家法宝?”
星暝晃着酒盏轻笑:“横竖不过是个会吐酒的破葫芦。”他指尖在桌面随手划过几下,“倒是太白兄方才说,百姓现在都改称星君了?”
“可不是!”李白突然来了精神,蘸着酒水在桌面画了幅简笔地图,“你看这漕运新开的十二道水渠,还有各州府新设的义仓——只有贫苦者才取得出粮米。”他醉眼朦胧地戳着江南的位置,“扬州来的客商说,三岁小儿都会唱《星君谣》了!”
柜台后算账的掌柜突然抬头:“说起这个,某倒是有所耳闻……”他清了清嗓子唱起来,“星君到,米缸饱,妖仙姐姐修渡桥——”
“噗!”星暝笑得酒水洒了满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白突然抓住他手腕:“独孤兄你说,若那星君真像传言般仁厚……”他眼里流转着长安城的灯火,“何苦要掀翻这李唐江山?”
“或许……”星暝望着窗外巡逻的卫队,他们正在帮更夫修补漏风的灯笼,“有人觉得换个厨子,能炒出更香的菜?”
街角突然传来孩童嬉闹。三个总角小儿追着兔妖姐姐要糖人。
李白望着这景象突然拍腿大笑:“妙哉!当浮一大白!”他醉醺醺地摸向酒坛,却抓了个空——星暝不知何时已站在柜台前,正往掌柜手里塞金锭:“今晚全场的账,记星神宫名下。”
“独孤兄!”李白摇摇晃晃起身,“你方才还没说……”他忽然瞪大双眼——柜台前的少年周身泛起星芒,与城楼悬挂的星君画像竟有八分相似。
星暝转身竖起食指抵在唇间,混沌气息凝成的黑焰在指尖绽成莲花:“太白兄觉得,我若现在去终南山建个别苑……”
酒坛“哐当”砸在地上,李白突然清醒了三分:“你、你该不会……”
“嘘——”星暝解下酒葫芦抛给他,“等拿下拜占庭,请太白兄喝拂菻的葡萄酒。”他踏出酒肆时,整条街的灯笼突然亮起七色极光。
掌柜的算盘“啪嗒”落地:“娘咧……”
李白攥着酒葫芦呆立半晌,突然仰天大笑:“妙啊!当真妙极!”他抓起毛笔在墙上龙飞凤舞:【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