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东郊别墅的花园里还沾着露水,许鑫坐在藤椅上,青瓷茶杯里的碧螺春正冒着热气。
“许总,伍总他们来了。” 保姆轻声通报。
“让他们到花园来。” 许鑫放下茶杯,目光掠过院墙边新开的月季。
“鑫哥!有吃的吗?”
乐乐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进平静的晨雾里,她从四人中窜出来,扎着高马尾的脑袋晃得人眼晕。
“我早饭都没吃就催着他们来,也就我最惦记您!”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疯丫头似的。”
许鑫皱眉,语气却软着。
“有那功夫不如去谈个恋爱相相亲,别总晃悠在我这老头子跟前。”
“才不要!恋爱狗都不谈!小奶狗哪有鑫哥好。”
乐乐撇嘴,被小五塞过来的包子堵住了嘴。
“别烦鑫哥,饿了去厨房,阿姨留了早饭。”
小五把乐乐推走,转向许鑫时神色正经了不少。
“浩子把行程都理顺了?”
许鑫的目光落在阿浩身上。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站得笔直,衬衫袖口扣得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年轻时那个缩在墙角啃冷馒头的影子。
“都安排好了。”
阿浩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
“定了去川省的机票,中午十一点半起飞。酒店和民宿都查过评价,租车行联系的还是以前那家,今天就能把车备好。”
“嗯,还是你办事让人省心。”
许鑫点头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总记得阿浩刚跟他那会儿的样子。
十五岁的少年瘦得像根豆芽菜,父母离婚后把他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扔给年迈的爷爷奶奶。
许鑫在夜宵摊收摊时,常看见他蹲在路灯下啃干硬的馒头,眼睛亮得吓人,像只警惕的小兽。
“就算全世界都不爱你,你也得自己疼自己。” 许鑫那时常对他说。
后来这孩子就像疯了一样拼。
别人偷懒时他在擦桌子,别人睡觉了他在记菜单,凭着一股狠劲从后厨杂工做到分店经理。
他迷上旅游也是后来的事,短到周末两天,长到年假半月,总能见缝插针地往外跑。
最疯的一次,他用两天时间往返疆省,只为看一眼赛里木湖的日出,回来时顶着一脸风霜对许鑫说:
“哥,那湖水蓝得能把心都洗干净。”
直到二十七岁那年,他遇见了小叶。
那个说话温温柔柔的姑娘,把他那颗漂泊的心稳稳接住了。
如今他们的女儿豆豆都能跑着喊 “鑫爷爷” 了,阿浩眼里的戾气早被熨帖成了柔光。
“小叶和豆豆怎么没来?” 许鑫问。
“娘俩去我老丈人家了。”
阿浩笑了笑,眼角堆起浅浅的纹路。
“豆豆说想姥姥,念叨好些天了,这次就不跟着折腾了。”
“包子和小五的家属呢?”
“她们在一块呢”
阿浩抬腕看表
“一会儿顺路接上就行,时间刚好。”
下午两点,天府机场的热风裹着潮气扑面而来。
出站口停着两辆墨黑色的大 G,车标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许总可算来啦!”
司机小刘探出头笑,露出两排白牙
“好些日子没见您出来透气了。”
“年前年后太忙了。”
许鑫弯腰上车,拍了拍座椅
“老规矩,车都检查好了?”
“您放心!油加得满当当,轮胎刹车全试过,跑山路绝对稳当。”
小刘拍着胸脯保证。
“返程时给我打个电话就行,随叫随到。”
酒店休整了一下午,傍晚的川菜馆里飘着麻辣鲜香。
阿浩把菜单推到许鑫面前:
“鑫哥,明天早上八点出发去阿坝,那边的藏寨和海子正是时候看。”
“你们年轻人晚上可以出去逛逛,不用陪我。”
许鑫夹了块麻婆豆腐。
“我回酒店歇着,明早叫我就行。”
深夜的酒店房间里,浴室的雾气还没散尽。
许鑫坐在沙发上,笔记本屏幕亮得刺眼,空白文档像张沉默的嘴。
他盯着光标闪烁了许久,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未落,直到窗外的霓虹漫进房间,才缓缓敲击起来。
字母在屏幕上连成一行行字,又被反复删改,最终定格在 “遗嘱” 两个字上。
第二天清晨,两辆车驶离市区,往阿坝的方向开去。
晨雾还没散尽,公路像条银带缠在山间。
“鑫哥,我来开车吧!”
乐乐扒着副驾驶座椅靠背,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
“您年纪大了,得歇着!”
“就你那把方向盘当游戏机的技术?”
许鑫握着方向盘轻笑。
“我还想多活几年。”
“还是我来吧。” 阿浩探过身。
“这段路弯道多。”
“自驾游的乐趣就在开车上。”
许鑫打了把方向盘,车子平稳地转过一个弯。
“再说这点路算什么。”
车窗外,青山如黛,河谷里的水泛着粼粼波光。
乐乐的惊叹声就没停过:“哇!这路跟秋名山似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大河,太刺激了!”
许鑫嘴上嫌她吵,眼里却映着窗外的景。
正出神时,前方出现一个九十度弯道,对面车道隐约有车灯闪。
他刚减速,一辆白色小轿车突然从弯道内侧猛冲出来 —— 竟然在逆行超车!
“怎么有这种蠢货!” 许鑫瞳孔骤缩,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啊啊啊!” 乐乐的尖叫刺破耳膜。
千钧一发之际,许鑫猛地踩下刹车,同时向右打方向盘。
他看见乐乐在副驾驶座上惊恐地瞪大眼,那一瞬间,他只想把她往安全的地方推。
剧烈的撞击声震得人耳鸣,“砰” 的一声闷响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天府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人难受。
单人病房外,乐乐蹲在墙角,眼泪把白 t 恤洇出一片深色。
阿浩背对着墙,指节攥得发白,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
“都怪我,要是我坚持抢过方向盘就好了……”
小五和包子站在一旁,脸色铁青,谁都没说话。
走廊里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他们心上。
突然,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
“病人醒了,家属进去一个吧,他好像有话要说。”
“我去!”“我去!” 四个人同时喊出声,又在护士皱眉的瞬间噤了声。
“一个个来,别吵着病人。”
护士说完,转身进了病房。
小五推了推阿浩:“你在最前面,鑫哥最信你。”
阿浩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衬衫,轻轻推开了病房门。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许鑫脸上,他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浩子…… 把我电脑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