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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者:玉宸道人 (寒 整理)

吾名玉宸,掌紫府洲悬圃一隅,司职值守,不知岁月之几何。

悬圃者,昆仑之枝干,仙界之苗圃也。悬浮于青冥之上,下临无地,上接星汉。此地非止有琉璃神树、星屑天河,更有万千仙植灵种,承星辉月华而生,纳乾坤道韵而长。吾之职责,便是照看这片天地,维系其灵机运转,平衡其阴阳生克,使之亘古长存,为这清冷仙界保留一份生机与可能。

日常无非是观星测斗,调理灵脉,为仙草松土,为灵木剪枝。听起来闲适,实则关乎大道根基,不容半分懈怠。那株“星辰焰”,需引动西方白虎七宿的肃杀星辉,调和地脉中一丝纯阳火气,方能保持其“焰”之形态而不散。那环绕仙山的“星屑河”,其流速若快一分,则周边虚空不稳,恐生裂隙;慢一分,则灵气淤塞,仙植萎靡。个中分寸,需时时拿捏,如履薄冰。

所幸,此地并非永远孤寂。

青冥浩荡,偶尔也会有“客”来访。

能至悬圃者,无非几种。

其一,是得了缘法、手持信物的仙界同僚。或是来求取某味仙草炼丹,或是来借阅某部道藏,皆是公务,循规蹈矩,交接完毕便匆匆离去,无甚可叙。

其二,是下界修行有成,历经磨难,飞升至此的新晋仙人。他们初临仙境,往往激动难抑,或是对琉璃神树惊叹不已,或是对星屑河流连忘返。吾见之,常忆起自身当年,亦曾如此。便会稍作点拨,赠其一缕悬圃清灵之气,助其稳固仙基。然此类仙友,大多很快便被接引至三十三天或其他洞府,鲜有久留。

其三,便是如“寒”那般的……异数。

彼时,吾正于琉璃神树下,为那株新移植的“幻心幽兰”调理水土。此兰能映照心念,易引动心魔,需以极其平和宁静的心境侍弄。忽感云涯之外,那层守护仙境的“心障”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

非仙非佛,非妖非魔。其气息澄澈,却带着一种与周遭灵气格格不入的……秩序感?仿佛万物在其眼中,皆可拆解为最基础的“理”与“数”。更奇特的是,他竟能如此之快地与“心障”共鸣,寻得那“遁去的一”,安然渡入。

吾心生好奇,故未曾立刻现身,且看他如何行事。

他落于峰顶,举止间虽有初临仙境的谨慎,眼神中却无寻常访客的敬畏与迷醉,反而充满了探究与思索的光芒。他观察琉璃神树,目光似在分析其光影折射与能量流转;他眺望星屑河,仿佛在计算其流速与能量密度。此种视角,万载以来,吾未曾得见。

于是,吾现身相见。

交谈之下,果然印证吾之猜测。他自称“寒”,来自一个推崇“格物致知”的凡尘世界,与数据、逻辑为伴。他称此境为“梦”,然其神魂凝实,感悟真切,又岂是寻常梦境可比?不过是其本真灵性,借“梦”之舟筏,渡至吾这真实不虚的仙界一隅罢了。

他所言“数据”、“算法”,初闻似与大道玄妙相去甚远,然细思之,却令吾悚然动容。

吾调理星屑河,维持其平衡,岂非如同调整某种“系统参数”?

吾照看仙植,使其符合生长之道,岂非在运行一种基于天地规则的“自然算法”?

乃至这周天星辰运转,四季轮回更迭,又何尝不是一种宏大至无法想象的、“道”的算法体现?

他所走之路,虽不诵黄庭,不练金丹,却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攀登着同一座名为“真理”的高峰!此子之道,另辟蹊径,直指本源,假以时日,若能融会贯通,前途不可限量。

故而,吾赠他“云梦醍醐”,助其涤荡神魂,巩固灵性。与他论道,非单是指点,亦是交流。他所言“动态容错”、“自我修正”之理念,于吾调理这悬圃细微之处,亦有启发。大道至简,万法同源,信然。

后吾感知他离去,前往天市垣,乃至更深处的星宿海。吾并未阻拦,亦未跟随。机缘如此,强求无益。能在星宿海中有何收获,全凭其自身造化。

其实,如“寒”这般,以特殊方式触及仙境的“访客”,吾并非首次遇到。

曾有一位下界的画圣,于弥留之际,神魂出窍,误入此地。他被悬圃景象所慑,竟以魂为笔,以神为墨,欲将此地描绘下来。吾未加干扰,他沉浸于创作之中,三日不歇,最终魂力耗尽,消散于星辉之下。然其留下的一幅《悬圃臆想图》,虽不及真实万一,却蕴含其毕生画意与一丝此地道韵,流落凡间,或已成传世之宝。此乃“艺”近于道。

又曾有一位人间的帝王,一生追求长生,耗费举国之力寻仙访道。其执念之强,竟在其沉睡时,引动一丝龙气,化形至此。他见吾,疾呼“仙师”,求取长生药。吾告之:“帝王之道,在于泽被苍生,功德圆满,自有天寿。强求外药,徒劳无功。”他悻悻而去,龙气消散。其执念,是“权”与“欲”蒙蔽了灵性。

相比之下,“寒”以“理”窥道,心思纯粹,目的不在于长生不死,不在于权势力量,仅仅是为了“理解”与“探索”。这种纯粹,在万千访客中,尤为难得。

值守悬圃,守望的不仅是这片仙境,亦是这万千求道者的缩影。吾见过来去匆匆的仙官,见过激动不已的新晋,见过痴迷艺术的魂灵,见过执掌权柄的帝王,也见过如寒这般以理性求索的异数。

道,何其广袤。有人顺其自然,有人逆天争命,有人以情入道,有人以武证道,而今,又见以“理”明道。

吾不知寒醒来之后,那份于星宿海所得的本源感悟,能记住几分,又能理解几分。或许,那枚“种子”会深埋其心底,潜移默化地改变其思维方式;或许,会随着梦醒而逐渐淡忘,只留下一场瑰丽幻影。

但无论如何,他曾来过。他的气息,他的道韵,他所带来的那种独特的、解析万物的视角,已然如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这悬圃,在吾这值守了无尽岁月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这,或许便是值守此地,除了孤寂之外,最大的意义所在——

见证万千道途,照见己身之道。

琉璃神树的叶片依旧缓缓转动,星屑河依旧环绕流淌,星辰焰在晨曦中跃动着幽蓝的光晕。

吾拂去道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继续拿起玉铲,走向下一株需要照料的仙植。

青冥依旧,悬圃依旧。

而下一个叩响云涯之门的“有缘人”,又会带来怎样的故事呢?

吾,静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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