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远处黑衣人自爆留下的焦坑边缘,还有零星的火苗在舔舐着潮湿的泥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得周遭断木残辕如同狰狞鬼影。血腥与焦糊味混杂在夜风里,令人作呕。
楚枫岚强撑着给忠伯喂下最后一颗护心丹,老仆的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肩头的乌黑指痕在丹药作用下暂时被压制,但那股阴寒刺骨的感觉仍在经脉中缓慢蔓延,让她半边身子僵硬麻木。她抬起头,望向站在不远处那个沉默的身影。
“木先生……”少女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以及深深的感激与敬畏,“再次感谢您救命之恩。若非您出手,晚辈今日定然……”她说不下去,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落下。
陈岚转过身,浑浊的目光落在她年轻却已刻上惊惶与悲伤的脸上。他没有回应感激之词,只是平静地问道:“南疆楚家。我避世多年,对外界所知甚少。这些‘幽冥道’的人,为何要对你们下此毒手?他们口中的‘怀璧其罪’,指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和倾诉的力量。
楚枫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回前辈,我们楚家世代居于南疆落霞州,以冶炼晶石、经营商队为生,虽非顶尖武道世家,但也算薄有资产,与各方交好。若说有什么值得觊觎的‘璧’……”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愤怒,“或许,与家父月前偶然得到的一件古物有关。”
“古物?”陈岚目光微凝。
“是。”楚枫岚点头,“家父在一次清理家族旧库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秘格,里面存放着一个残破的青铜匣。匣上刻满了从未见过的古老符文,家族中无人能识,也无法打开。家父本想请族中长者共同参详,不料消息似乎走漏了出去……就在数日前,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突然夜袭家族重地,目标直指那青铜匣!”
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家族护卫拼死抵抗,伤亡惨重……父亲为了掩护我和忠伯带着青铜匣离开,他……他留下来断后……”
后面的话,她已说不出口,但结局不言而喻。那夜的惨烈与离别之痛,显然已深深刻在她心里。
陈岚沉默地听着。一个无法打开的古老青铜匣?这听起来并不像能引来如此灭绝性追杀的理由,除非这匣子本身,或者其代表的意义,远超楚家的认知。而且,“幽冥道”功法中那丝与邪念印记同源的阴冷气息,让他无法不将此事与桥胜古的遗留联系起来。
“你们原本打算去哪里?”陈岚换了个问题。
楚枫岚擦了擦眼角,努力振作精神:“父亲临终前,拼死传讯,让我和忠伯务必带着匣子,前往‘天迦学院’,将匣子交给学院的副院长,司徒玄先生。父亲说,司徒先生是他在外游历时结识的至交,学识渊博,尤其精通上古符文与秘辛,或许能解开这青铜匣的秘密,也能庇护我的安全。”
天迦学院。
这个名字落入陈岚耳中,让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这是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名字。在他纵横天下的那个时代,天迦学院便已是人族疆域内最负盛名的学术与武道圣地之一,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以其海纳百川的藏书、博采众长的教学以及相对中立超然的立场着称。学院内不仅培养武者,更汇聚了各方学者,研究历史、符文、丹药、阵法等诸般杂学。当年,他甚至曾与学院的某位长老有过一面之缘,探讨过天地法则的奥妙。
十年过去了,这天迦学院竟依然存在,而且似乎影响力不减,连南疆的家族在遭遇灭顶之灾时,都会想到去那里寻求庇护和解惑。
“天迦学院……”陈岚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它现在……如何了?”
楚枫岚并未察觉陈岚语气中那细微的异常,只当这位隐世前辈确实对外界隔绝太久了,便解释道:“回前辈,天迦学院如今依然是天下学子向往的圣地。尤其是十年前,邪魔圣皇桥胜古伏诛,天下秩序重塑之后,学院更是广开山门,吸纳各方人才,研究对抗魔孽遗留祸患的方法,声威比以往更盛。司徒玄副院长,便是学院内研究上古遗迹和禁忌知识的权威,据说就连皇室和几大圣地,有时也会向他请教。”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希冀与恳求:“前辈,晚辈知道此行凶险,本不该再劳烦您。但忠伯重伤垂危,我……我实力低微,又身中诡异寒毒,仅凭我一人,恐怕根本无法活着走到天迦学院。前辈您身手超凡,能否……能否请您慈悲,护送我们一程?到达学院后,楚家必有重谢!无论前辈有何要求,只要楚家能做到,绝不敢推辞!”
说着,她便要屈膝跪下。
陈岚伸手虚托一股柔和的气劲,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他目光扫过奄奄一息的忠伯,又落在楚枫岚苍白而坚定的脸上。
护送他们去天迦学院?
这个提议,在他心中掀起了波澜。
一方面,这无疑会让他彻底卷入麻烦之中。“幽冥道”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后续的追杀必然更加凶猛。他自身难保,体内邪念如定时炸弹,身边还带着一个诡异的“魔兵”雏形,与外人同行,风险极大。
但另一方面,天迦学院……这个古老的学术圣地,或许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学院藏书阁中可能藏有关于类似邪念寄生、古老诅咒的记载;那些博学的教授,或许能看出他体内印记的根源;甚至,学院本身可能拥有镇压或净化邪祟的秘法或器物。这比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世间乱撞,希望要大得多。
而且,楚枫岚手中的那个青铜匣……它引来了“幽冥道”,是否意味着它也与他正在追查的真相有关?将其送到精通此道的司徒玄手中,或许能揭开更多秘密。
利弊在心中急速权衡。风险与机遇并存。
看着少女眼中那混合着恐惧、悲伤、以及一丝不肯熄灭的求生与复仇火焰的光芒,陈岚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在这样的绝境中,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期望,踏上那条不归路。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体内的旧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而那邪念印记,则传来一丝冰冷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对“天迦学院”这个名字,也产生了某种反应。
“此地血腥气太重,不久便会引来妖兽或其他麻烦。”陈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看向南方沉沉的夜幕,“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替你压制毒性,稳住这老仆的伤势。”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楚枫岚却是眼睛一亮,聪慧如她,听出了话中的转机。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前辈,没有弃他们于不顾,这就是最大的希望!
“是!多谢前辈!”她连忙应道,挣扎着想要去搀扶忠伯。
陈岚走过去,单手将忠伯提起,动作看似随意,却暗含巧劲,避免触及重伤之处。“你跟紧我。”
说罢,他迈开步子,不再沿着大路,而是折向一侧更加崎岖难行的山岭。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仿佛背上负着的不是两个人加一个沉重的剑鞘,而是轻若无物。
楚枫岚咬紧牙关,忍着伤痛和寒意,紧紧跟在后面。她看着前方那个在夜色中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恐惧未消,前路未知,但至少,在这片杀机四伏的黑暗里,她不再是孤独一人。
而陈岚,一边在复杂的地形中快速穿行,寻找合适的落脚点,一边在心中默默思忖。
天迦学院……司徒玄……
这条路,是通往生机,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背后的剑鞘中,那柄用油布包裹的锄头,在寂静的夜色里,似乎极其轻微地、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某种沉睡的活物,对即将前往的方向,产生了微妙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