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破虏眼圈通红,咬着牙狠狠的朝着地上跺一脚。
他用脏兮兮的袖子使劲抹了把脸,转身就往坡下冲去,边跑边朝着乱哄哄的队伍嘶声大喊:
“快!往西!全给老子往西跑!谁回头老子剁了谁!”
马黑虎望着兄弟连滚带爬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暗叹一声:“破虏,哥也就这点本事了。能挡多久是多久,剩下的……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吧。”
他哪有什么妙计,不过是想着靠这几个老兄弟,拿命换点时间,能让大队人马跑远一寸是一寸。
就算最后逃不脱,晚死一会儿,也算赚了。
这时王孤狼已经带着马长功、张夜眼、齐二川蹿了上来。
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赵震天和李火龙那两个火器手,居然吭哧吭哧地抬着个短粗笨重的铁家伙跟在后头!
马黑虎定睛一看,倒吸了口凉气:
“卧槽!虎蹲炮?!你俩从哪个耗子洞里刨出这老古董的?!”
那炮身黑黝黝锈迹斑斑的,两个铁爪死死抓着地,炮口活像张开的蛤蟆嘴。
“还不快滚下去逃命!上来找死啊?!”马黑虎急得吼他们。
赵震天把炮往地上一顿,抹了把淌到嘴边的清鼻涕,梗着脖子道:
“马头儿!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别想撇下俺们!
反正这条烂命到哪儿都不值钱,今天跟你并肩子干这一场,俺们认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马黑虎喉头一哽,别过脸去,重重拍了拍赵震天的肩膀。没再多说半句废话。
李火龙已经利索地打开火药囊,赵震天则从怀里掏出个破布包,
里面全是碎石子、铁钉,开始往炮口里塞。两人配合默契,那股子劲头透着熟练,一看就知道是俩老手。
就在这当口,乌泱泱的牧民已经哭喊着涌上梁子。
王孤狼焦急地看向马黑虎:“头儿!动手吗?”
马黑虎看着这些魂飞魄散的蒙古百姓,男女老少脸上全是惊恐,心里一软,叹道:
“都是苦命人……放他们过去吧。”
这边逃上来的牧民猛然看见梁顶居然杵着几个手持利刃、还有尊铁炮的明军,吓得腿都软了,以为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却见那几个明军非但没动手,反而侧身让开一条路,其中一个黝黑汉子还用熟悉的蒙语喊道:
“快跑!跟着我们的人往西!”
牧民们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纷纷朝着马黑虎他们胡乱鞠躬,嘴里喊着含糊的感谢话,连滚带爬地冲下坡去。
马黑虎不再看逃难的牧民,转头死死盯住梁子下方。
烟尘起处,多罗特骑兵狰狞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冒出狼一般的凶光。
马黑虎死死盯着梁子下越来越近的烟尘,头也不回地对身边几个兄弟低喝道:
“兄弟们,都是哥哥对不住你们。刚逃出鬼门关,又把你们拖进这阎王殿。
下辈子投胎,哥哥做牛做马还你们这份情。”
齐二川虽然腿肚子都在打颤,却硬挺着脖子嚷道:“马大哥!谁要你还!下辈子俺还跟你当兄弟!”
旁边马长功、张夜眼几个也红着眼眶吼起来:
“对!当兄弟!”
“算俺一个!”
“哈哈!好!到时候咱们七个拜把子,看哪个龟孙还敢欺负咱!”
马黑虎喉头滚动,把涌上来的热流狠狠咽了回去。
王孤狼始终没说话,只是横着腰刀默默站到马黑虎身侧。
他盯着坡下翻腾的尘土,心里发狠:既然选了死路,老子非得拉几个垫背的不可!
这时,落在最后的牧民也被骑兵追上。
鞭子抽在肉上的闷响和凄厉的哀嚎混成一片,动作慢的老人妇孺滚倒在地,痛苦蜷缩。
骑兵们发出豺狼般的嚎笑,这声音扎进梁上众人的耳朵里,比畜生叫还刺耳。
“这帮畜生!”马黑虎牙关咬得咯咯响,攥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赵震天突然低吼:“头儿!装填好了!”
那帮骑兵很快也发现了站在坡顶的七个人。他们勒住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乌啦乌啦的议论声顺着风飘了上来。
马黑虎这几个常年在草原上钻营的夜不收,都听得懂蒙语。
“看!那几个黑汉人!”
“蛮子!就七个!”
“去叫后面的人上来!”
“围住他们,抓活的!”
历史上,无论蒙古骑兵还是后来的八旗兵,对汉人的称呼其实文明得多。
“黑汉人”、“蛮子”是常见叫法,对大明边军甚至有“长城军”、“白墙兵”这类带着几分文绉绉的称呼。
倒是后世许多作品,动不动就让蛮夷满口骂自己老祖宗“汉狗”,实在有些可笑。
还有那些喜欢自称“黄皮猴子”的作者,骨子里怕是藏着几分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卑微。
马黑虎听着坡下传来的话,心里啐了一口:
抓活的?想屁吃呢!老子就是自己抹了脖子,也绝不让你们逮了去请功!
他扭头看向身边六个兄弟,一个个虽然面色发白,却都攥紧了家伙,眼神里是豁出去的狠劲。
马黑虎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道:“都听见了吧?鞑子想抓活的。咱们就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崩掉满嘴牙!”
那帮鞑子骑在马上,对着坡顶的七个人指指点点,低声商议着。
没过多久,他们似乎有了主意。
只见几十号人迅速分作三股:
一股约莫十几骑,径直催马朝着坡顶逼来;另外两股人数稍多,分别拨转马头,向着土梁两侧疾驰而去,马蹄卷起滚滚烟尘。
马黑虎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指着鞑子骂道:“他娘的!这帮鞑子也学精了!想给老子来个三面夹击!”
正面佯攻,两翼包抄,这是要把他们退路彻底掐死。
马黑虎啐掉嘴里的沙土,眯着眼快速扫过战场,立刻吼道:
“震天!火龙!你俩给老子听好了!盯死正面冲上来那帮孙子!
算准他们冲到半坡的时候再点火!甭客气,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一炮能崩飞几个算几个!”
他猛地扭头看向其余几人:
“炮一响,烟尘起来,咱们就往下冲!鞑子想包饺子?做梦!
咱们抢在他们合围前撕开个口子!等上了马,拉开距离,再跟他们慢慢玩儿!”
赵震天和李火龙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赵震天飞快地调整着虎蹲炮的角度,嘴里念念有词地估算着距离。
李火龙则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手里火捻子捏得紧紧的,只等最佳时机。
马黑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芒大盛,咬着后槽牙狠声说道:“想包老子的饺子?看老子先崩掉你几颗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