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嘎带着几个牧民将收拾干净的肥羊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上。
羊身被铁棍贯穿,架在临时搭起的Y形木架上,缓缓转动着。
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悦耳声响,浓郁的肉香开始随风飘散。
陈破虏一手抓着一个肉罐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火上那两只逐渐变得金黄焦脆的全羊,
喉结上下滚动,脸上写满了纠结,是继续啃这香喷喷的罐头,还是留着肚子等那更诱人的烤全羊?
这时,他看到马黑虎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手里空空如也。
陈破虏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这老小子太鸡贼了!他肯定把自己那份“仙家美食”偷偷藏回帐篷了!
有大锅的烤羊肉和煮面条吃,干嘛还消耗自己的存货?
等半夜饿了再偷偷拿出来享受,那才叫美滋滋!
马黑虎看到陈破虏盯着自己,嘿嘿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破虏一看把兄弟都这么干了,也不再犹豫,把手里的肉罐头往旁边一放,起身就跟着马黑虎朝烤羊的地方凑了过去。
钟擎看着这两个馋鬼一副眼巴巴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
“你俩别光杵着流口水!去!把你们那爪子给我好好洗干净!完事儿过来帮忙,往羊肉上撒佐料!”
两人一听,赶紧点头如捣蒜,屁颠屁颠地跑到水桶边,仔仔细细地搓洗起手来。
另一边,芒嘎用指尖蘸了一点混合了多种方便面料包的“神仙佐料”,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顿时,一股极其复杂的鲜、咸、香、辣味在舌尖炸开,还带着某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浓郁风味。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激动地转向钟擎:“大当家!这……这是什么仙家佐料?也太香了!”
钟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这算什么好东西?你喜欢,这一饭盒都赏你了。
等以后本大当家造出船带你们去南洋抢香料!什么胡椒、肉桂、豆蔻,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芒嘎一听大当家要把这一饭盒无比美味的“神仙佐料”都赏给自己,激动得差点又要跪下,
好不容易想起规矩,只是连连躬身,抱着那个饭盒如同抱着绝世珍宝。
钟擎见芒嘎抱着调料盒不撒手,笑骂道:“你这老货,抱着调料盒当祖宗牌位供着呢?羊还等着入味呢!”
芒嘎老脸一红,讪讪地放下盒子。
这时陈破虏和马黑虎搓着手凑过来,三人抓起调料往羊身上撒。
芒嘎盯着他们动作直嘟囔:“少撒些!转着圈撒匀喽!这金贵东西可不能糟践!”
听得钟擎直摇头。
烤羊的香气越来越浓,钟擎故意问那两个馋鬼:“今儿这肉可劲造,你们说这日子美不美?!”
陈破虏抹着油嘴嚷道:“美得很!比过年还痛快!从前在边军,过年能闻口肉腥味都算祖坟冒青烟!”
马黑虎嘿嘿笑:“可不是!去年过年就分到指头大一块腌肉,含在嘴里嗦了三天。”
钟擎话锋一转:“等会儿吃饱喝足,你仨找几个苦大仇深的,让他们给大伙说道说道遭过的罪。”
三人愣住了。
芒嘎小声嘀咕:“大当家,这节骨眼提败兴事干啥?大伙正美着呢...”
陈破虏也挠头:“就是,好容易吃顿安生饭...”
钟擎一瞪眼:
\"懂什么!这叫忆苦思甜!要让兄弟们明白,好日子不是磕头拜佛求来的,是咱们自己挣来的!
你们想想,那些泥塑的菩萨真管用吗?本大当家为了荡尽人间疾苦,连神仙都不做了!\"
陈破虏和马黑虎浑身一震,想起大当家是被贬下凡的。
马黑虎搓着粗糙的手掌喃喃道:\"是啊...大当家连天庭都不待了,就为救咱们这些苦命人...\"
\"忆苦思甜就是要让大家看清,是谁不让我们过好日子!\"
钟擎看着欢闹的人群,
\"是那些逼我们纳粮的贪官!是那些抢我们草场的台吉!
咱们要拧成一股绳,让所有人都明白,人活一世,不该分什么贵贱!\"
钟擎目光炯炯的转向三人:\"你们真以为人生来就该分贵贱?都是娘生爹养的,谁比谁高贵?\"
他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泥土被捻碎,簌簌从他指缝里落到了地上:
\"看看这土!埋过多少自认高贵的骨头!他们生前再尊贵,最后还不是跟老百姓一样化作了一捧黄土?\"
\"想想铁木真当年!\"他指着北方说道:
\"他老婆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抢走时,谁把他当台吉看了?
他跪在肯特山上发誓报仇时,不也是个连帐篷都保不住的可怜人?
可他后来怎么做的?不是认命,是拎着马刀把老婆抢回来!把那些欺压他的人全踩在脚下!\"
他又指向南方:
\"朱元璋当年要过饭,爹娘饿死连棺材都买不起。他要是信命,就该老老实实饿死在濠州!
可人家偏不认这个邪!最后怎么样?从和尚做到皇帝!\"
钟擎一脚踢翻一个空罐头盒,铁皮罐子哐当乱响,又加了一句灵魂拷问:
\"现在告诉我,是老天爷不让咱们过好日子,还是那些骑在咱们头上吸血的混账不让?\"
芒嘎听着听着,眼前浮现出林丹汗的骑兵如狼似虎般冲进部落的场景。
那些戴圆盔的察哈尔兵见人就砍,把抵抗的青壮男子全部屠杀,女人和孩子被掳走当奴隶。
他们阿速部原本是大部落,被林丹汗一路追杀,如今只剩下这三百多老弱妇孺。
要不是遇上大当家和这些明军逃兵,整个部落早就被屠戮殆尽,从此在草原上除名了。
他又想起卜失兔台吉趁火打劫,霸占了他们祖传的夏牧场,还抢走最后几十头种羊。
就连已故的巴尔斯父亲,那个表面和善的台吉,当年不也眼睁睁看着管家活活打死交不起贡赋的老牧民?
他以前总觉得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此刻却羞愧得抬不起头。
芒嘎听着钟擎的话,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突然狠狠捶打自己的胸膛,声音嘶哑地喊道:
\"大当家!我恨啊!恨那些把我们当牲口的台吉贵族!
林丹汗为吞并我们部落,纵容骑兵屠杀我们的青壮;
卜失兔抢占我们的草场,连过冬的粮食都要抢走!
可最可恨的是我自己,我以前竟觉得这都是天经地义,还帮着台吉欺压过交不起贡赋的牧民!我该死啊!\"
陈破虏红着眼睛接过话茬:
\"咱们这些逃兵,哪个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
王二龙他娘用他攒了三年饷银扯了块布,想给他做条新裤子娶媳妇,结果被地主婆诬陷偷布,老太太当天就吊死在村口槐树上!
赵峰更惨,他媳妇和闺女因为长得俊,被路过的一个千户直接抢走,至今生死不明!
还有李老歪,他爹给卫所种了一辈子军田,临老被污蔑偷粮,活活被打断腿扔进乱葬岗...\"
马黑虎沉声补充:
\"王孤狼就是受不了蒙古贵族的欺压才投奔大明的。
齐二川他爹更冤,老齐在登州卫当了二十年兵,就因为不肯帮指挥使私吞军饷,被安上通匪的罪名。
爷俩逃难时老齐为护着儿子,被追兵射穿肺叶,死前还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二川...
我遇到二川时,他正趴在爹尸体上哭得昏死过去。\"
三人越说越激动,火光映着他们通红的眼睛。
芒嘎突然解开军装,露出胸前一道狰狞的刀疤:
\"这是当年替台吉收税时,被走投无路的牧民砍的!现在我才明白,该砍!\"
钟擎默默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响。
三人望着跳动的火焰,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原来他们遭受的苦难,不是命该如此,而是被一层层欺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