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夜,比秦府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深沉。
我躺在黑暗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帐外的小莲早已睡熟,呼吸均匀而绵长。而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大脑中,那个冰冷的声音正在进行着风暴般的推演。
【事件A:孙嬷嬷在参汤中加入微量镇静药物。】
【事件b:父亲与幕僚在书房提及太子幕玄辰的“龙气暴走症”与《陨星说》。】
【事件c:孙嬷嬷离开秦府,能量波动轨迹指向东宫方向。】
【逻辑链推导:孙嬷嬷与东宫存在联系。其行为与太子病情高度相关。《陨星说》是连接我与太子的关键理论。结论:一场针对我的、以“治疗”太子为目的的阴谋正在展开。】
【核心执行人:孙嬷嬷。】
【嫌疑人动机分析:基于孙嬷嬷对我的长期关怀,排除恶意谋害。最大可能性为“愚忠”或“报恩”。结合其提及我母亲时的悲痛,其忠诚对象可能并非秦家,而是与我母亲同辈的、更高层次的存在。】
我闭上眼,将这些冰冷的结论逐一消化。
曾几何时,我认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这具孱弱的身体,是“九阴绝脉”这个诅咒。可当我费尽心机,将星辰之力化为己用,以为终于掌握了命运的钥匙时,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刚走出了一个新手村,就一头撞进了最终boss的狩猎场。
我不是棋手,甚至连一枚重要的棋子都算不上。
我只是一味“药”。
一味被精心挑选、耐心培育,只等着在最关键的时刻,被送去献祭的药。
我的精神力如同一张无形的网,以我的床榻为中心,悄然铺开。我耐心地等待着,等待那个背叛我的人归来。
子时刚过,那股熟悉的、沉静中夹杂着疲惫的能量波动,终于重新出现在我的感知范围内。
孙嬷嬷回来了。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没有回自己的下人房,而是径直来到了我的帐篷外。
隔着厚厚的帘布,我能“看”到她那微胖的身影在外面伫立了很久,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终于,她掀开帘子一角,走了进来。
我立刻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的状态,全身肌肉放松,心跳平稳而缓慢。
她走到我的床边,借着从帐外透进来的微弱火光,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有怜惜,有不舍,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但在这所有情感的最深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近乎残酷的决绝。
她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像往常一样为我掖好被角,但那只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以为我睡得很沉。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她的膝盖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她朝着东宫的方向,无声地叩首。
然后,我“听”到了她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祈祷。那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她剧烈波动的精神能量传递而来的信息。
“先皇后娘娘……老奴对不起您……也对不起秦小姐……”
“可是,太子殿下是您的唯一血脉,是帝国的未来……老奴不能眼看着他的龙气彻底失控……”
“《陨星说》是您留下的唯一希望,星辰之女……是殿下唯一的生机……老奴,别无选择……”
“求娘娘在天有灵,保佑秦小姐能渡过此劫,也保佑殿下……能从此安康……”
先皇后!
这个称谓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的所有迷雾!
太子幕玄辰的生母,那位据说在十年前便因病早逝的传奇女子。孙嬷嬷,不是忠于秦家,也不是忠于我母亲,她忠诚的源头,是那位早已故去的先皇后!
所有的逻辑链,在这一刻完美闭环。
这是一场跨越了十年的布局。一场以皇室秘辛为引,以一个忠仆的报恩之心为刃,刺向我的惊天大局!
我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已经被标注好了价码。
孙嬷嬷又在地上跪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帐篷内,重归死寂。
我缓缓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帐顶,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逃?
不可能。静心苑内外,明里暗里至少有八名守卫,其中不乏高手。以我目前刚刚开始恢复的身体,连翻越院墙都做不到。
求救?
更是一个笑话。向谁求救?向那个冷酷的父亲秦威吗?他为了撇清关系,恨不得我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向姐姐秦瑶?她只会拍手称快。
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我不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我必须在被“献祭”的过程中,为自己谋取最大的生机。
我不是待宰的羔羊,我是一名科学家。即便身处最绝望的境地,也要保持绝对的理智,收集数据,分析变量,寻找那万分之一的破局可能。
【目标:在“治疗”过程中存活下来。】
【核心风险:太子龙气的狂暴能量与我的星辰之力对冲,可能导致我能量耗尽,身体崩溃。】
【应对方案:1. 隐藏部分实力,在能量被抽取时,只释放维持生命体征的最低限度。2. 尝试解析“龙气”的能量构成,寻找其弱点或可利用的特性。3. 精神力是我的最后壁垒,必须保持清醒,在最危急的时刻,或许可以利用精神冲击,为自己创造一丝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孙嬷嬷依旧每日送来汤药,只是里面的镇静成分剂量,在逐日增加。她看我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悲悯。
我照单全收,将计就计。我表现得愈发虚弱,时常陷入昏睡,连小莲的呼唤都难以应答。
所有人都以为,秦家二小姐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直到第七天的黄昏。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异常华贵的乌木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秦府的后门。
孙嬷嬷亲自推门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两名沉默如铁的宫装女官。
“小姐,该上路了。”
孙嬷嬷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趴在床边打盹的小莲被惊醒,她茫然地看着这阵仗,惊恐地站起来:“嬷嬷,你们要带小姐去哪里?小姐病得这么重,不能移动啊!”
一名女官冷漠地上前,手刀干净利落地砍在小莲的后颈。小莲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老奴会照顾好她。”孙嬷嬷别过脸,不忍心再看。
我从床上被她们架了起来,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只能任由她们摆布。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我从头到脚罩住,遮蔽了所有的视线。
在被架出房门的那一刻,我用尽全力,将一枚早就藏在指甲缝里的、极细的银针,悄悄划在了门框的内侧。
那上面,沾着我的一滴血。
血中,蕴含着一丝微弱的、独属于我的星辰之力。
这是一个坐标。
一个我为自己留下的,不知是否能用上的,最后的道标。
夜风清冷,吹起我的斗篷一角。我被塞进了那辆马车,车轮滚动,朝着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之巅,也即将成为我噩梦囚笼的深宫,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