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部,比我预想中要宽敞、奢华,也更像一口移动的棺材。
车壁上包裹着厚厚的锦缎,绣着繁复的云纹,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得干干净净。脚下铺着柔软的西域长毛地毯,即便我被粗鲁地塞进来,身体也没有感到丝毫硌痛。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冷冽的龙涎香,气味高级,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我的对面,端坐着那两名宫装女官。她们就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铁偶,从上车开始,便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她们的能量波动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冷静、克制,却又蕴含着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一击的锋芒。
孙嬷嬷坐在我的身侧,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不敢看我。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内心的能量场一片混乱,愧疚、恐惧、决绝与一丝微弱的祈盼,交织成一团无法解开的乱麻。
我将自己伪装成一具任人摆布的躯壳,头歪在一边,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宽大的斗篷遮住了我的脸,也遮住了我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我的精神力,早已悄无声息地穿透了车厢的壁垒。
我“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它走得很慢,很稳,避开了所有繁华的街道。我“看”到路边沉睡的坊市,紧闭的店铺门窗,以及偶尔在墙角蜷缩取暖的流浪猫。整个京城都陷入了安眠,无人知晓,在这沉沉的夜色中,有一位秦家的二小姐,正被秘密地送往帝国的心脏,去充当一味活着的“解药”。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缓缓停下。
不是停在我想象中任何一座宫殿的正门,而是在一处极为偏僻的角门前。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牌匾,没有威武雄壮的石狮,只有两扇斑驳的朱漆小门,和几个如同幽灵般守在暗处的黑影。
他们的能量波动,比押送我的女官更加危险,更加……纯粹。那是一种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凝练到极致的死气。
车门打开,一股比车内更加森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环境数据扫描……空气中负离子浓度异常增高,存在高强度、不稳定的能量场辐射……】
我的大脑自动发出了警报。
这种感觉,就像前世走近一座即将失控的核裂变反应堆。空气中每一个看不见的粒子,都充满了狂躁与不安。
这就是太子的“龙气”吗?仅仅是靠近他所居住的宫殿外围,就已经对周围的环境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影响。
我被那两名女官一左一右地架下马车,双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孙嬷嬷紧跟在后面,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我们穿过那扇小门,走进了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将天上的星月都遮蔽得严严实实。这里听不到一丝虫鸣,看不到一点光亮,只有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穿过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却不是我想象中的亭台楼阁。
这是一座独立的、被湖水环绕的宫殿。整座宫殿通体由巨大的黑曜石建成,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散发着沉重而压抑的气息。湖面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那并非水汽,而是纯粹的能量雾化现象。
这里就是东宫的禁地,宸王幕玄辰的……囚笼。
也是我的。
我们踏上一座白玉小桥,走入殿内。殿内没有点一盏灯,却并不黑暗。墙壁、廊柱、甚至地砖上,都篆刻着无数玄奥的符文,这些符文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将整座大殿映照得如同深海龙宫。
这里极尽奢华,却毫无生气。所有的陈设都精美得如同艺术品,但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我被带入一间偏殿。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暖玉砌成的浴池,池水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为秦小姐净身。”其中一名女官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我的斗篷被解开,接着是外衣、中衣……她们的动作迅速而精准,没有丝毫多余的触碰,仿佛在处理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我皮肤的那一刻,我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任由她们将我扶入浴池。
温热的池水包裹住我的身体,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闭上眼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水温:恒定于39.8摄氏度。误差不超过0.1度。此温度能最大限度地舒张毛孔,促进血液循环。】
【浴汤成分:纯水。无任何香料、药材添加。目的:彻底清洁,排除一切外来物质干扰。】
【流程分析:这是一场标准化的、严谨的“实验”前准备。目标是将“药材”处理到最纯净的状态。】
我不再是一个人。
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反应物,一件精密而脆弱的仪器。
清洗的过程很长,她们用最柔软的丝瓜络,仔仔细细地擦遍了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甚至连我的头发和指甲缝都没有放过。
在这个过程中,我始终扮演着那个虚弱无力的秦卿。我的身体瘫软在她们的手臂上,头无力地靠在池边,双眼紧闭,仿佛早已昏厥过去。
但我的“科学之眼”,却在冷酷地记录着这一切。记录着她们触碰我身体时的力度,记录着水流过我皮肤时的速度,记录着这一切流程背后,那冰冷、无情、直指最终目的的逻辑。
这是一种比身体受辱更深层次的践踏。
它否定了我的意志,我的思想,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全部尊严。它将我彻底地“物化”了。
清洗完毕,我被捞出水面,用一大块柔软的、吸水性极强的白绸包裹住,擦干了每一滴水珠。然后,她们为我换上了一件轻薄如无物的白色丝衣。
做完这一切,两名女官再次将我架起,穿过几条回廊,最终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门前。
门上,同样刻满了蓝光流转的符文,比殿外任何地方的都要复杂、密集。
还未靠近,我体内的星辰之力便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引力的牵扯,又像是遇到了天敌般的警惕。
门后,就是风暴的中心。
孙嬷嬷一直跟在最后,此刻,她终于走上前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万语千言的歉意。然后,她对着那扇门,屈膝,跪倒,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随着她磕头的动作,那扇紧闭的玉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巨兽的威压,猛然从门内倾泻而出!
狂暴、炽热、充满了毁灭与破坏的欲望!
这股能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空间都似乎发生了扭曲。那两名铁偶般的女官,在这股威压下,竟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而我,在被这股能量洪流冲击的瞬间,体内的星辰之力骤然收缩,形成了一个微小的、自我保护的漩涡。
【警告!检测到极高能级的不明能量场!能量属性:未知,暂定为“龙气”。场强正在指数级攀升!对生命体存在致命威胁!】
我的身体被架着,穿过那扇门。
孙嬷嬷没有跟进来。
厚重的玉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
“咔哒。”
一声轻响,我被囚禁在了这座华丽、却也致命的牢笼之中。
大殿的中央,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盘膝坐在一座黑色的玄冰祭坛之上。他墨发披散,双目紧闭,俊美如神只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青紫色的龙形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一样,在他皮肤下缓缓游走,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他就是太子,幕玄辰。
而他的周围,空气中电闪雷鸣,一道道细小的、金色的闪电凭空出现,又瞬间消失。
整个空间,都是他失控的龙气所形成的,绝对领域。
两名女官将我放在了距离祭坛三丈远的一块圆形白玉上,然后迅速地向后退去,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那狂暴的能量撕成碎片。
她们退到门边,朝着我的方向,冷漠地,行了一个我看不懂的古礼。
像是在……告别死者。
然后,她们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玉门,彻底关死。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处于毁灭边缘的男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祭坛上的幕玄辰,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