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玄辰回到了他的王座,那个由玄冰构成的、散发着永恒寒意的祭坛。
而我,则被留在了原地,面对着一个全新的、只有三步之遥的囚笼。
他背对着我,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宽阔的黑袍之下。但我能通过那条无时无刻不在嗡鸣的能量链路,清晰地感知到他此刻的状态。
痛苦的潮水已经退去,露出了干涸的河床。在那片河床上,残留着震惊、疑虑、以及一丝……被压抑在最深处的疲惫。
他像一个绷紧了十几年的弓弦,在今夜,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而我,就是那个让他得以松弛的,不稳定的变数。
我赢得了这场豪赌。
用同归于尽的疯狂,为自己换来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和一分不容忽视的价值。
但这胜利的果实,却冰冷得几乎要将我的血液冻结。
三步。
这是一个何等危险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内,他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能量,单凭肉体的力量,就能在一瞬间拧断我的脖子。
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因为这极致的压迫感而再次泛起的波澜,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眼下的处境。
他让我睡在这里。
可是,这里只有冰冷坚硬、能映出人影的光滑地面。我的软榻,还在十丈之外,那个被他划定的、旧的“安全区”里。
这是一个新的考验。
他想看看,我会怎么做。是会卑微地乞求一床被褥,还是会选择在这冰面上瑟缩一夜,又或者……会挑战他,自己走回去?
每一个选择,都对应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我不能退。退回十丈之外,就等于亲手放弃我刚刚用性命换来的筹码,将主动权再次交还给他。
我也不能乞求。向他示弱,只会让他重新将我定义为那个可以随意揉捏的工具。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
我没有去看他,只是静静地盘膝坐下,就在这片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如同他一样,进入了一种近乎冥想的状态。
我用行动告诉他:我的价值,在于维持精神的稳定,而不在于身体的舒适。你若想继续享受这份安宁,最好不要用这些无谓的手段来干扰我。
这是一种无声的博弈。
【环境温度过低,体表温度正在下降……预计三十分钟后将出现严重冻伤……】
“数据之眼”的警告在我的视界中跳动,但我置若罔闻。我和他一样,都是对自己够狠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大殿内的寒气,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透过单薄的衣物,刺入我的皮肤。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关也开始打颤。
精神的稳定,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严寒侵蚀,精神波动曲线即将再次失控的瞬间——
呼!
一件带着淡淡体温和药香的物体,裹挟着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劲风,从我身后飞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猛地睁开眼。
那是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质地柔软,上面还残留着属于那个男人的,微弱的温度。
我回过头,正对上祭坛之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得惊人的眼眸。
他依然端坐着,姿势未变,仿佛刚刚出手的人不是他。
但他的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复杂。
那里面有不耐,有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妥协。
他妥协了。
因为他发现,用身体的折磨来动摇我的精神,最终反噬的还是他自己。在我们的共生关系中,任何试图伤害我的举动,都会变成一场“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愚蠢行为。
我抓着那件尚有余温的外袍,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荒谬的“安全感”。
我的安全,不来自于他的仁慈,而来自于我们之间这种互相伤害、互相牵制的……共生关系。
我没有矫情,将外袍紧紧裹在身上,隔绝了大部分的寒气。身体回暖,让我那即将失控的精神,也重新回归平静。
我再次闭上眼,这一次,是真的进入了深度的冥想。
【精神波动曲线已稳定。】
【能量链路梳理效率:25%。】
【共生体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异常龙气波动频率降低40%。】
数据,是最直观的体现。
我能感觉到,链路另一端的幕玄辰,呼吸也变得比之前悠长了许多。那是一种卸下了万斤重担后,身体本能的放松。
这一夜,大殿之内再无波澜。
我与他就这样,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祭坛上,隔着三步之遥,维持着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
但我知道,这或许是他十几年以来,第一个……没有被无边地狱吞噬的夜晚。
当第一缕晨曦从穹顶的天窗洒落,为这座冰冷的大殿镀上一层浅金时,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夜未眠,但我的精神却异常清醒。
因为痛苦的减轻,我甚至感觉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而当我看向祭坛时,却不由得微微一怔。
幕玄辰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在祭坛的边缘,逆着光,身姿挺拔如松。晨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那张总是因为痛苦而紧绷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平和”的神情。
他似乎是在……感受这久违的,没有痛苦的清晨。
我的存在,第一次为他带来了“利好”。
然而,这脆弱的平衡,很快就被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
是明总管。
他带着侍女,端着洗漱用具和早膳,恭敬地候在了殿门外。
“殿下,卯时已到。”
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也瞬间击碎了大殿内一夜的宁静。
我看到幕玄辰的身形微微一僵,那丝平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冰冷和漠然。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中带着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三步之内的“鞘”,该如何向外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