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飘到冀州,袁绍帐内寂然。
沮授、田丰对望,沮授苦笑:“并州不以力胜,以理胜。众以为软,实则硬。”田丰道:“其硬在‘斩’;其软在‘散’。二者并用,诸侯难御。”袁绍抚须不语,心中暗恨又暗羡。
兖州破庙,曹操听闻洛阳“影灯”,抚掌而笑:“好一个‘影’字。”荀彧拱手:“并州之志,不在夺名,而在夺实。”曹操起身,指着沙盘上的三条互济路,“借其实,长其势。”
长安,董卓看着从洛阳回来的报,脸色阴沉:“徐荣无能!”李儒道:“非荣之不武,势不可御。”董卓又拍案:“便给势!开榜赈粥,三日!”三日后,粥停,市乱,暗怒四起。李儒叹:“施,不如法。”
并州这边,五校进度如时。武举之后,兵士们学“收”的同时,各司也学“收”:盐铁都曹“收”散价,市易司“收”旧赊,户曹“收”里保,工械校“收”渡声,夜行校“收”步响。城里城外越来越稳,稳到一些人开始“躁”——躁的人,或在市口骂灯,或在牌下捣乱,或在粥棚闹事。每有此类,斩台下黑旗一掠,一字“斩”落下,声音不大,却像在每个人心里钉了一根小小的铁钉。铁钉不出血,却让人步伐沉了半寸。
这一日,陈宫在公府内厅设“暗约会”,人不多,只有张辽、高顺、焦万、周诏与薛越。他在案上放了五件东西:一根灯芯、一方小印、一张券、一根铁杆、一块布。陈宫道:“这五件,便是我们手里的五根‘筋’:灯定心,印定信,券定市,杆定戒,布定影。心稳、信真、市平、戒明、影活,则东来之风自行,北面之风自散,西去之风自污。诸君各守一筋。”
张辽拱手:“守印与券,路上平粜,以‘互济’保‘义’。”高顺拱手:“守杆——斩。”焦万笑:“守灯芯与杆下的手。”周诏道:“守字——让人读懂。”薛越抱拳:“守影。”吕布自后帐而出,披玄披,目光如霜:“我守刀。”
话音方落,忽有急报入府:汝颍境内,有“蚁队”百余,夜间袭渡,持火欲烧牌。张辽转身便行,吕布却抬手:“不必我兵。”他看向高顺:“以校为用。”高顺点头,带陷阵校一百、夜行校五十、工械校二十、法度校书吏十,昼伏夜行,薄暮即至汝颍渡口。渡口灯火伏着,法牌在风里轻轻颤。
夜半,“蚁队”至。那些人以为暗夜中只是几名驿卒,笑声压得低低,火折子抖出一缕红星,红星未及扑上灯罩,“啪”的一声极轻——是雪上落下一根细木。细木横在他们脚下,似是有意,似是无意。领头的挑过木,脚刚落地,“铮”的一响,像有人在他耳边拨了根琴弦。他心里一凛:是“铃”。下一息,四下里“影”同时压下,木兵不是打他们的脸,而是点他们的肩、胸、肘、腕、膝五处。每一点都不重,却让人全身力气散了,不是疼,是松,“松”得两腿不听使唤。火折自手中落地,被一只布手轻轻按灭。领头的尚想挣扎,眼前忽晃过斩台黑旗的一角。他看得出那旗不在眼前,却仿佛在心里。他听见一人平静地说:“毁牌者,斩。生抢者,缚。煽惑者,问。出钱者,罚。”主字一个个落地,像四方钉,钉住了夜。
天亮,“蚁队”被押在牌下。法度校的书吏按册读名,读到一半,忽然笑了笑:“这位,是某县豪右之门客。”门客面无人色,咬牙不认。焦万站在斩台旁,抬指一点他袖口的绣纹:“钱出自哪家,针脚先露。”门客腿一软,扑通跪下,把东家名字吐了出来。高顺只说了两个字:“煮粥。”门客一愣,焦万又补一句:“三十日,灯下。”众人哗然:预期斩,结果罚工——可罚工之羞,比斩更深、传得更远。
是日午后,晋阳府门贴出一张小告示:并州“罚工榜”,上列几名“蚁队”背后之主,罚工天数、所煮之粥数、所收之券数,俱在其上。榜下人看了,先笑后赞:“斩该斩的,罚该罚的。”笑声里有一种轻松——法不是只会杀。
风息一日,又起一日。洛阳的“影灯”愈多,长安的“禁券”愈严,两座城之间的水沟愈发湿润。李儒看着市井纷乱,摇扇苦笑:“堵不如疏。”董卓怒:“疏了便失名!”李儒叹:“名不在榜,人在灯。”董卓不听,仍以“名”压“法”。长安某市井忽然传出一句话:“并州不来,灯自来。”这话传到王允耳中,他苦笑揉眉:“朝野之惊,始于民。”
夜深,晋阳城楼上,风转柔。吕布背手立在垛口,陈宫与他并肩。城下灯海安稳,渠面映着两行淡金。吕布道:“蚍蜉撼树,不足道;但树下泥多,根也易腐。”陈宫笑:“已植了新根:义灯、法牌、并券、斩台、互济,根须甚多。再过几月,春水涨,水脉自盛,泥自稀。”
吕布点头,忽又道:“董卓若见势不妙,必以‘名’攻我,以‘天子’压法。”陈宫道:“他来以名,我们应以‘民’。他来以诏,我们出以‘约’。他以旧礼压新法,我们让新法载旧礼。礼在法上,名在灯下,诸侯便知所趋。”
城外,夜行校归来,薛越把一只被火烫得通红的手藏在袖里,不出声。焦万看见,走过去,把他手摊开,往上糊了一层牛油。薛越小声道:“不疼。”焦万笑:“疼才记得。”薛越仰头看城楼,灯光把他的眼里映成一点亮。
第二日,五校照常。弓骑校绕灯三百步,步步与马齐;陷阵校在风口钉半个时辰,眼不眨;工械校拆桥不出响;法度校在斩台下读军纪十条;夜行校在“铃场”里走,铃不响。城门外,粥棚烟又起,老人与孩子围着热气,手心里捧着温。有人问:“并州与董卓,谁胜?”煮粥的门客抬头看了看那块罚工榜,苦笑道:“我如今,只认这锅里滚的。”
又一日,有传言自长安来:“相国将重修太学,以礼乐定天下。”义学门口,先生听后,笑而不语。他转身在板上写下四个字:静、齐、收、知。孩子们跟着念。念到第三个字,一阵风过,灯焰伏了伏,又立起。先生摸摸一个小子的头:“记住,灯能立,是因为你们收得住。”
春水终于涨上渠堤,洛水冰面裂成一条条细缝,水声“叮咚”轻响。洛阳的“影灯”被风吹得低低伏着,却不灭;长安的禁榜被雨水打得卷边,却不落。并州的“水脉”在地表、在心里、在灯下,以一种谁也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时时能觉的节律,缓缓漫出并州界,沿着大道、沿着小巷、沿着废墟、沿着市集,一点一点,漫向洛阳。
风从城外回来时,带了几丝泥土的气息。吕布闻了闻,低声道:“土湿了。”陈宫笑:“是春的味道。”他拱手:“主公,‘暗流汹涌漫洛阳’的‘暗’,我们有了;‘汹涌’,还需一击。”吕布看了他一眼,目光在远处的山际停住:“不急。蚍蜉再来几队,树下的土再松一层。等到他们自己踏不稳——我们再动。”
城下的粥棚忽然传来一声孩童的笑。笑声清亮,穿过灯火,穿过牌影,穿过斩台边那一缕极冷的风,直直撞在城楼上。吕布的眉心缓了一缓,陈宫的嘴角轻轻一挑。春未到,已先闻其声。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