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张阿姨身后轻合,红糖姜茶的甜暖还缠在鼻尖,转眼就被打印机墨的冷味、文件堆的尘味盖了过去。
陈敬明瘫在转椅上,胸口起伏得厉害——刚才强憋的泪意没散,混着姜茶的余温,在眼眶里打转转。
屏幕亮着,文档里新敲的一行字刺得他眼疼:“老婆,等我回家喝汤。女儿,爸爸一定去你的毕业典礼——咱们一家人,一起扛。”
这行字像根火柴,在他被债务、诉讼烧得焦黑的心里,擦出点微弱的火苗。他抓过手机,指尖终于不抖了,给妻子回了俩字:“很快。”
十五年夫妻,不用多说,她懂这俩字里压着的所有分量。
正要关电脑收拾东西,桌角私人手机突然震起来。屏幕上跳着“孙洁”,他心里“咯噔”一下——孙洁是一诺珠宝的老板,也是他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发小,性子比爷们还烈,这时候来电,准没好事。
“喂,洁子?”他声音还带着哭后的沙哑。
电话那头的声儿,却没了往日的脆爽,软得像泡了水的棉花:“敬明……你……还在公司不?”
“在,正准备走。你咋了?声不对。”陈敬明坐直身子,自己那堆烂事瞬间忘到脑后——孙洁这模样,是天塌了。
听筒里的沉默漫过来,像浸了冰的水。好半天,她才用碎了似的语调说:“李悦……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出差?”陈敬明脑子转不过弯——李悦是孙洁的大学同学,圈里小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上周还一起吃火锅,说她那“星空系列”总算谈妥了培育钻供应商。
“跳、跳楼了……”孙洁的声儿突然崩了,哭腔裹着颤音扎得他耳朵疼,“就刚才……从她家二十楼……她对象给我打的电话,说……说就留了封邮件,仨字:‘撑不住了’……”
陈敬明的心像被冰手攥紧,“咚”地往下沉。他见过李悦聊设计的样子,眼睛亮得能掐出星星,铅笔在纸上画星空,说要让普通人也能戴“摘下来的星星”,咋就……撑不住了?
“为啥啊?上周不还好好的吗?”他声儿也低了,办公室里刚散的寒气,又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孙洁语无伦次,“我刚才还改她的设计稿,键盘都还是温的……她还说下周跟我去选碎钻……咋就……”
键盘余温还在,人没了。
这反差像把钝刀,在他心上割了道口子。刚从张阿姨的姜茶里尝到点“撑下去”的甜,转头就撞上个“撑不下去”的苦,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洁子,你在哪?身边有人没?”他逼着自己冷静,声儿沉得像敲铁板。
“在工作室……就我一个人……”
“等着,我马上到。”陈敬明抓过外套就往外冲,没半分犹豫。公司快黄了,债主打上门了,可眼下,发小在黑夜里哭,他不能不管。
走到门口,他回头瞅了眼——办公桌的台灯忘了关,暖黄的光从门缝漏出来,在黑黢黢的走廊上,拖出道细细的光带。
他顿了顿,没回去关。
就让它亮着吧。
说不定,这光能给晚归的保洁阿姨照个路,也能给明天一早,还得扛着烂摊子来的自己,留个念想——至少,还有盏灯,没被黑吞了。
走廊空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应急灯的绿光悠悠晃着,像鬼火。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得慢,他盯着那串数,突然想,李悦是不是也这样,盯着个往下坠的东西,等最后那声“叮”?
出了写字楼,夜风裹着黄浦江的潮气扑过来,凉得刺骨。天还没亮,远处东方明珠就个模糊影,城市还泡在黎明前最深的黑里。
可他知道,得走快点——孙洁在一诺珠宝的工作室里,一个人对着温着的键盘哭;老婆在厨房里,等着他回去喝热汤;女儿在学校里,盼着他去毕业典礼。
路还是黑的,但他不再是一个人走了。
兜里手机震了下,是老婆发的:“汤温着,等你。”
陈敬明攥紧手机,脚步更快了。晨光还没穿破云层,可他懂,有些光不用等太阳——心里有人等着,手里攥着念想,就能自己亮起来。比如工作室里等他的孙洁,比如家里温着的汤,再比如,他没关的那盏台灯。
那点微光,够他走过这长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