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姬悬的声音异常平稳,轻得像是一缕即将散去的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了然。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住。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内心深处那个敏锐的自己,就已经窥见了真相的蛛丝马迹了吗?
只是被炽烈的感情蒙蔽,选择了视而不见。
对面的‘姬悬’也因这过于平静的承认而愣神。
他穿越时间而来,本想点破迷障,劝诫过去的自己迷途知返,却没想到,对方早已身在局中,心知肚明。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愿醒来。
“我没那么蠢,”现在的姬悬继续说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眼神却执拗得惊人,“那些漏洞,那些不经意的疏离,那些经不起推敲的借口......我都知道。但我心甘情愿。”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积压多年的情绪宣泄出来:“你知道吗?我以前最讨厌被人骗,最讨厌自己的认真和坚持在别人眼里变成一场笑话!我觉得那是最大的侮辱!”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过往的愤懑,但随即又低沉下去,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柔和:“但后来我觉得......如果是他,如果是为了他,其实也没关系。哪怕一辈子当个笑话,只演给他一个人看,我也......乐意。”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未来的‘姬悬’静静地听着,仿佛透过现在的自己,看到了那个曾经在无数个日夜被同样的情绪煎熬的灵魂。
他喃喃低语,像是在对现在的姬悬说,又像是在对那个远在时空之外的人隔空喊话:“祁篇,你真是好手段。欺骗?.........你真是好会骗。”
这句话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认命。
我承认了。
我一辈子,算是彻底栽在你手上了。
竟然骗得我......死心塌地。
骗得我......为你痛彻心扉,死去活来。
骗得我......明知是陷阱,却心甘情愿往下跳。
骗得我......将这穿肠毒药,饮得甘之如饴。
骗得我......在这虚假的温暖里,甘之若素,安之若命。
骗得我......此生此世,非你不可,再无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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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楼羽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中,那点微弱的不安被轻易地压了下去。
罔无故的解释和他当初自我安慰的设想几乎一模一样——家里突然出了重大的变故,情况紧急,不得已才不告而别,之后又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无法与他取得联系。
真好啊。
楼羽在心里默念。
他就知道,他的小故不会无缘无故地抛弃他。
久别重逢的狂喜,像最甜美的醇酒,让他心甘情愿地醉倒其中,自动屏蔽了所有不合理之处,也失去了深究的勇气。
为什么当初那个紧急到连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的时间都没有?为什么在事情平息后的漫长岁月里,也从未试图联系他?
这些疑问如同水底的暗礁,只是隐约浮现,便被他自己用“一定是有苦衷”、“现在他回来了就好”等想法匆匆掩盖。
他不愿意去深究,害怕得到的答案会打破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幻梦。
当罔无故提出,想和他一起做研究,甚至愿意屈尊来做他的助理时,楼羽在受宠若惊之余,心中涌起的更多是巨大的惶恐和不安。
自己......真的可以过得这么好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太完美,反而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就像长期生活在阴冷地底的人,突然被拉到阳光之下,不仅没有感到温暖,反而被刺目的光线灼得睁不开眼,心生恐惧。
他习惯了黑暗和挣扎,习惯了付出巨大努力才能换取一点点微小的回报。
如今,他曾经视若明月、高不可攀的人,不仅重新回到他身边,还要与他朝夕相处,这巨大的幸运,让他不知所措,甚至隐隐觉得......自已不配。
......
他看着罔无故在实验室里熟悉器材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张依旧完美的脸庞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楼羽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试图用这个习惯性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他既贪婪地享受着这份靠近,又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随时都会破碎。
这份极致的幸福,本身就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更加敏感多疑,也更加努力地想要抓住眼前的一切。
他却不知道,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以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