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学宴的日子到了,马鞍山脚下新盖的楼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虽然简陋,却处处透着希望。爷爷坚持要在新家堂屋办酒,说这里风水好,旺我们曹家。
“咱们曹家一百多年才出你这么个高中生,虽然是个小姑娘。”族中三叔公拍着我的肩膀,眼睛发亮,“要搁旧时候,顶得上个举人哩!得热热闹闹地办!”
【一】宴席上的笑容与暗流
受邀的客人陆续到来。最让我惊喜的是,五班的大部分同学和任课老师都来了。曾卫老师一见我们,眼圈就红了——这次流的是喜悦的泪。
“真好,你们真给老师争气!”她紧紧拉着我和邵萍的手。曾经被骂作“垃圾班”的五班,如今有四个人考上一中,这成绩让所有老师扬眉吐气。
黄主任也如约而至,送了我一支崭新钢笔,对我鼓励地笑了笑。她的到来,让这场家宴显得格外有分量。
三班考上清州一中的萧逸、周军、周成刚也来了。哥哥的死党们很讲义气,虽然我哥在新兵连来不了,但他们还是来捧场。这几个穿着时髦t恤的小子挤在一桌,大声说笑,和五班那些略显拘谨的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宴席开始前,爷爷端着茶杯站起来,声音洪亮:“感谢老师们!没有你们的辛苦,就没有这帮小崽子的今天!特别是我们五班,不容易!”他特意向五班老师敬酒。
然后,他看向我们这群准高中生,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你们以后就是高中生了,是大人了!要好好读书,给家里争光!特别是鹤宁……”他顿了一下,似乎对新名字还不习惯,“……进了一中,更要努力!”
妈妈今天话不多,只是郑重地给每位老师敬酒。我注意到她特意穿上了最好看的淡紫色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我穿着新买的淡蓝色连衣裙,长发用发带束在脑后。裙摆轻拂小腿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这是我第一次以“曹鹤宁”的身份正式亮相。
穿梭在席间添茶时,我能感受到来自家族方向的探究目光。大伯家只来了堂嫂陈氏(妈妈娘家侄女),真心替我们高兴。但其他伯父伯母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尤其是堂哥曹桦根本没露面。
“秋波现在叫鹤宁了啊,真好听。”二伯母勉强笑着打量我,“这裙子一穿,还真以为就是大姑娘了?”
“她二伯母,你眼睛要是不用就捐了吧!”妈妈立刻怼回去,“我女儿怎么就不是姑娘了?你看这脸蛋、这黑发、这身材,区医院医生都夸是黄金比例呢!”
我微微一笑,没有纠正她仍叫我“秋波”。在这个重要的日子,我不想破坏气氛。
宴席到一半,萧逸那桌开始划拳。周军看见我,举起汽水瓶:“来来来,敬未来校友贾宝玉!一中见!”
萧逸转过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差点没认出贾宝玉,这裙子挺适合你。”
我脸一热,轻声道谢,赶紧借口帮妈妈端菜溜走。背后传来他们的笑声,不知又在开什么玩笑。
【二】告别与新征程
1993年8月27日,晨光熹微。爸爸开着军牌吉普出差顺路,载着我和简单行李,先送弟弟去湖城区一中报到,再前往我梦寐以求的清州一中。
89岁的爷爷执意送到村口,佝偻却挺拔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久久挥手,像是告别,又像无言的嘱托。
车子再次停在黄主任家楼下。她热情迎我们进屋,笑着对爸爸说:“曹湉,你家这姑娘文静秀气,一看就是好学生。”
爸爸含糊应着,随即对我说:“鹤宁,你先去校园熟悉环境,看看分班名单。我和黄主任……还有些事要谈。”
我明白,那“事”必然与我特殊的身体状况有关。点点头,独自走向陌生校园。
【三】高一(3)班的新生
行政大楼气势恢宏,台阶下是庄重的升旗台和开阔操场。我正寻找公告栏,两个熟悉身影闯入眼帘——萧逸和班长陈琳。
“秋波!这里!”陈琳高兴招手,“我们正要找班主任呢!一起?”
我们三人结伴猜测未来班主任的样子。然而当敲开教师办公室的门,见到林疏影老师时,全都愣住了。
她非常年轻,约莫二十出头,恐怕刚毕业。淡黄色连衣裙,眼镜后目光温和带着书卷气。在她身上,我奇异地感受到五堂姐曹琼那种知性温柔。
多年后,萧逸才痞笑着对我说:“开学那天在办公室门口,要不是老子眼尖,看你放下行李时领口下面……啧,还真以为你又玩换装cosplay呢。”
“林老师,你真像我曹琼姐姐!”我脱口而出。
报到完毕,我领到崭新校服和梦寐以求的校徽。接着去总务处安排宿舍。当得知被分到女子宿舍307室靠门下铺时,我怔了一下,随即释然——以我现在的状况,难道还想住男生宿舍吗?
【四】女生宿舍307室
提着行李找到307室,里面空无一人。刻在骨子里的内务技能瞬间苏醒,铺床叠被熟练流畅。不到一刻钟,浅粉色调的小窝布置妥当,最显眼的是床中央那床叠得如同军营标准的“豆腐块”被子。
刚拉拢蚊帐想休息,上铺室友孙倩爬下来,一眼看到我的“杰作”。
“哇!”她惊呼,“好漂亮的小窝!这被子叠得跟解放军叔叔一样标准!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难道告诉她这是在无数次皮带抽打中练就的?我正不知如何回答,宿舍门再次推开,一位美丽文静的少女走进来好奇地看着我们。后来我知道,她叫宇文嫣。
躺在刚铺好的床上,思绪万千。也许现在这样挺好,总比去男生宿舍强。毕竟十六年来,我生命中的主要角色都是女性。心中打定主意要和室友拉近关系,增强“姐妹情谊”。
心情一松,我下意识想来个鲤鱼打挺——“咣!”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上铺床板上,疼得眼冒金星,这才想起这不是家里矮木床了!
揉着发红的额头钻出蚊帐,努力维持淑女仪态,轻言细语对两位新室友说:“姐妹们,趁现在有时间,要不……我教你们叠被子吧?”
孙倩和宇文嫣对视一眼,噗嗤笑了。
“好啊,”宇文嫣温柔说,“不过你先告诉我们,刚才那声响怎么回事?撞疼了吗?”
摸着发痛的额头,我也忍不住笑了:“没事,就是还没习惯自己是睡下铺的。”
三个女孩的笑声在307寝室回荡,窗外是一中湛蓝如洗的天空,预示着新的开始。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曹秋波,而是曹鹤宁。清州一中的高一新生,住在女生宿舍307室,有两个可爱室友,一个温柔班主任。
这条路或许不平坦,但至少,我开始走上属于自己的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