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曹楠从小姑父周卫华身侧一步踏出,动作干净利落,转身面向我们,“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身崭新的列兵军装仿佛为他量身定做,将他身上那股尚未完全褪去少年气、却又被军营初步锤炼过的青涩刚硬衬托得淋漓尽致。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面孔,让队列里瞬间产生了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站在我斜后方的萧逸,大概是觉得“朝中有人”,惊喜过头,下意识就压低嗓子喊出了我哥在同学间的绰号:“西沙!”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丧钟在我心中敲响。萧逸这个愣头青!在如此严肃的军营场合,面对以教官身份出现的兄长,他竟然……
我哥曹楠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了声音来源——萧逸!他脸上没有任何一丝熟稔的表情,只有冰封般的冷峻。
“那个兵!出列!”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在队列前方响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萧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成了懊悔和紧张,他硬着头皮,小跑出列,站定。
“我批准你说话了吗?!”曹楠教官走到他面前,几乎是脸对着脸,眼神凶狠,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萧逸脸上,“回答我!”
“报告教官!没有!”萧逸挺直胸膛,大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由于你这个兵的愚蠢行为,影响了队列纪律!”曹楠教官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俯卧撑,三十次!准备!”
萧逸心里恐怕已经把我哥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但表面上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俯身,双手撑地,开始一下一下地做着俯卧撑,嘴里还得大声数着:“一!二!三!……”
看着萧逸那吃瘪的样子,离他最近的我,心里一阵幸灾乐祸,忍不住从鼻子里轻轻“嗤”笑一声,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活该,叫你嘴贱……”
然而,我低估了我哥此刻的“六亲不认”。
我那一声轻微的嗤笑,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立刻引来了“猎人”的注意。
曹楠教官冰冷的目光瞬间转移,手指如同标枪般直直指向我:“那个女兵!出列!”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只得依言出列。
“你在队列里私下交谈,嘲笑战友!很好笑吗?!”他的声音比刚才对萧逸时更添了几分严厉,仿佛我的行为性质更加恶劣,“俯卧撑,三十次!准备!”
……
我心里也瞬间把我哥骂了一百遍!这个公报私仇的家伙!但还是咬着牙,和萧逸并排趴下,开始做俯卧撑。手臂支撑着身体,心里五味杂陈,既有被当众处罚的羞愤,也有对哥哥如此不近人情的怨怼。
集训的序幕,就以我和萧逸这对“难兄难妹”双双受罚,拉开了充满“下马威”意味的序幕。
接下来的训练,证明了我的预感。哥哥曹楠作为教官,其严苛程度,比起当初我爸曹湉上校对我们军训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仿佛要把在部队里受的所有严格训练,都原封不动地复制到我们身上。
队列训练是基础,也是重中之重。但这次的队列训练,比起九月初那次军训,要求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不再是简单的“立正稍息齐步走”,而是精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 摆臂同步误差:要求前后摆臂的角度、高度,乃至小臂肌肉的紧绷程度,整个排面三十六人必须如同一个人。他会拿着量角器一样的目光来回巡视,稍有参差,便是全排重复练习。
· 脚板离地尺寸:齐步走和正步走时,脚掌离地的高度必须统一。他甚至会蹲下身,眯着眼睛看我们踢出的脚线是否在一条水平线上,误差超过一厘米,重来!
· 步幅与步速:每一步的距离,每分钟的步数,都有严格规定。他拿着秒表,掐着时间,计算着距离,确保整个方队行进时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
汗水很快浸湿了我们的内衣,冷风一吹,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但没人敢抱怨。哥哥那冰冷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呵斥,像鞭子一样驱赶着我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不会像我爸那样,气急了真的抽出武装带或者教鞭往我们身上招呼(主要是往我身上招呼),但他的语言和那无穷无尽的重复训练,同样是一种煎熬。
训练了一早上,双腿如同灌了铅,胳膊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当终于听到“解散,开饭”的口令时,所有人都如同听到赦令,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食堂。
不得不说,人武部的伙食,比学校食堂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第一天午餐就很丰盛:油光红亮的红烧肉、翠绿爽口的炒青菜、香喷喷的土豆炖鸡块,还有管够的白米饭和免费的紫菜蛋花汤。饭菜不限量,只要你能吃得完,不浪费。但吃饭时间是有严格规定的,不像在学校食堂可以慢慢磨蹭。
就在我们排队打饭时,我看到小姑父周卫华中校和几位人武部领导走了过来,似乎是想叫我哥哥一起去小灶或者军官食堂吃饭。但哥哥曹楠只是对他们敬了个礼,摇了摇头,指了指我们这边,态度坚决。他坚持要和我们这些“学员”一起在大食堂就餐。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打好饭后,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竟然径直朝着我和萧逸坐的这张桌子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我们旁边坐下。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我和萧逸埋头吃饭,不敢看他。
沉默地吃了几口,哥哥忽然用他的筷子,从自己碗里夹起一大半油汪汪、颤巍巍的红烧肉,作势要往我的餐盘里拨。
这个举动,像是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我强装的平静和压抑的委屈。
早上那三十个俯卧撑的手臂还在酸痛,他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严厉还在耳边回响。现在这算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在显示他作为兄长的“关怀”?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
我猛地用手挡住自己的餐盘,抬起头,直视着他,声音冰冷,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怨气:
“我不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哥哥伸出的筷子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错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但更多的,还是那种属于教官的固执。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那块肉放回了自己碗里,然后低下头,大口大口地扒着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餐桌上的气氛,比食堂外呼啸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第一天高强度的训练结束,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拖着沉重的步伐,我和女同学们被分到了女兵宿舍。房间简洁到近乎简陋,硬板床,豆腐块般的被子。
我走到靠门的下铺,发现床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崭新的八七式丛林迷彩作训服,颜色深绿,带着一股棉布和染料混合的崭新气味。看着这套属于真正军人的服装(虽然是训练用),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新奇和隐约的激动。
我注意到,其他同学的作训服似乎都是随意放置的,只有我床上的这套,折叠得格外规整,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难道……是小姑父周卫华的特意关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但很快就被身体的疲惫和对明天训练的畏惧所淹没。我换上舒适的便装(训练服要明天才开始统一穿着),瘫倒在坚硬的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白炽灯管,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