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的金属轿厢如同一个悬浮在虚空中的钢铁棺椁,将平台上方那道几乎洞穿灵魂的审视目光短暂隔绝。陈垣背靠着冰冷的内壁,急促的呼吸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方才那险些导致暴露的微表情失控,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扎在他的神经末梢,带来阵阵后怕的战栗。
李琟的状态则截然不同。他如同一块被投入极寒深海的玄铁,表面的冰冷下蕴含着绝对的专注与高效。他没有浪费任何一秒钟去安抚或责备,而是在升降梯运行那短暂的几十秒内,已经完成了对当前局势的重新评估和行动计划调整。
“观察哨已经注意到异常,即便无法立刻确认,我们的伪装风险也已急剧升高。原定渗透路线作废。”李琟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设备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涟漪,“启动‘紧急避险协议’。我们需要在彻底暴露前,将已获取的关键情报传递出去,并尝试激活基地内可能存在的、最后的‘沉睡’支援节点。”
“避险协议”的核心,在于断尾求生与信息保全。 他们必须假设自己随时可能被发现,所有行动都需以确保情报能送至外界为首要目标。
升降梯门滑开,外面是一条相对安静、灯光幽蓝的环形走廊,这里是基地更深层的研发辅助区域,人员密度较低,但监控探头无处不在。李琟没有走向原本计划中的核心控制室方向,而是拐进了一条标有“中继信号处理与归档”的支路。
“基地内部,存在一个‘守望者’早年埋设的、非主动联络的物理信标节点,”李琟一边快速行走,一边向陈垣解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它不传输信号,只接收特定频率和编码的物理脉冲激活指令。一旦被激活,它会尝试捕捉周围环境中的特定信息碎片(如加密语音片段、能量波动特征),并将其存储。只有在接收到第二段特定解除指令后,它才会将存储的信息,通过一条极其隐蔽的、非电子化的方式(可能是利用基地内部的流体动力学系统或热力学波动),缓慢传递到外界的接收点。这个过程可能耗时数小时甚至数天,但优点是……几乎无法被电子监控捕捉。”
这是一种基于最原始物理原理的、对抗高科技监视的“惰性”情报传递方式,赌的是对手对底层物理环境监控的疏忽。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这片区域尽头的一个老旧的中继信号处理单元的备用接口柜。这个柜子因为设备更新而被闲置,但其物理线路仍与基地的部分基础系统相连,是埋设此类信标的理想位置。
然而,就在他们接近目标区域时,整个走廊的灯光猛地由幽蓝转变为刺目的猩红!一阵不同于之前区域封锁警报的、更加尖锐、更加急促的蜂鸣声撕裂空气!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序列访问‘静谧之路’协议底层指令库!启动最高级别安全隔离!所有非核心权限人员立即原地滞留,接受身份复核!”冰冷的电子音在走廊中回荡。
陈垣和李琟的脚步瞬间僵住!
“静谧之路”!这正是经济科长索科洛夫提到的、那个关于“降低背景噪音”、让世界“安静”下来的平行项目!有人触动了它的核心!是76号混乱能量的残余影响?还是……其他潜伏者?抑或是“黛”的“最终调试”已经开始?
危机如同海啸般骤然升级!最高级别隔离意味着,所有的通道闸门将彻底锁死,内部安保部队将携带致命武器进行拉网式清查,他们甚至连原地滞留等待复核的机会都不会有——他们的伪造身份经不起这种最高级别的查验!
“没有时间激活信标了!”李琟瞬间做出判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环境,“必须立刻寻找物理避险点,否则我们会在三分钟内被锁死在这条走廊里!”
他们的目光同时锁定了走廊侧壁上一块颜色略深、边缘有着细微缝隙的金属板——那是一个早已废弃的、用于铺设早期线缆的垂直通道检修口!
李琟迅速上前,用一种特制的工具撬开并不牢固的卡扣,露出后面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布满灰尘和废弃线缆的黑暗竖井。井壁冰冷粗糙,向下深不见底,向上隐约能看到微弱的光亮。
“下去!快!”李琟低喝道,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急迫。
陈垣没有丝毫犹豫,率先钻入竖井,手脚并用地支撑着井壁,快速向下滑行。井内弥漫着陈年灰尘和金属氧化物的刺鼻气味。李琟紧随其后,并在进入后,奋力将外部检修板恢复原状,尽管无法完全锁死,但至少能起到短暂的遮蔽作用。
就在检修板合拢的瞬间,走廊外传来了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和武器保险打开的“咔哒”声。
竖井内一片漆黑,只有他们头灯射出的光柱在无尽的黑暗中摇曳。他们向下滑行了约十几米,终于到了一个横向的岔道口。这里空间稍微宽敞,像一个被遗忘的管道交汇节点,但空气更加污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臭氧和某种有机质腐败混合的怪异气味。
李琟示意停下,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着上方传来的、模糊但清晰的搜索指令和金属门开合的撞击声。追兵已经抵达了他们刚才所在的走廊。
“这里不能久留,他们很快会搜查所有可能的藏身点。”李琟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这个竖井系统应该连接着基地更底层的废弃基础设施。我们往下走,寻找其他出路,或者……一个能暂时屏蔽生命信号的地方。”
陈垣靠在冰冷的井壁上,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撞击。情报尚未送出,强敌环伺,退路已断。他们如同掉入陷阱的困兽,唯一的生机就是向着更深的黑暗下潜。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古玉残片,那温润的触感在此刻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抚。然而,当他尝试像之前那样感知地脉能量时,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滞涩与……被污染的异样感。原本应该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地脉能量流,在此地深处,仿佛被掺入了一种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杂质”,正是这种杂质,散发着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李琟,”陈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下面的能量……不对劲。很……‘脏’。”
李琟闻言,立刻从装备中取出一个手持式的环境能量分析仪。仪器的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显示的读数让他眉头紧锁:“高浓度的熵增逆流信号……混合着强烈的生物信息分解残留……这下面……不像是一般的废弃区域。”
他调整分析模式,捕捉着那怪异气味的分子来源。“……有微量的、经过辐射处理的……人体组织……分解产物。”
一股寒意瞬间贯穿了两人的脊髓。
《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然而,此地的气息,却非天地自然的无情,而是一种带着人工干预的、冰冷而残酷的“处理”痕迹。
这深藏在“锚点”基地最底层的,不仅仅是废弃的管道,更可能是一个……被刻意隐藏的、用于“处理”失败实验或“清除”不合格品的坟场!
他们被迫启用的备用联络点尚未激活,却意外撞破了这座冰冷堡垒之下,更加黑暗和血腥的秘密。 向上的生路已被堵死,向下的路径则通往弥漫着死亡与未知污染的深渊。抉择,从未如此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