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通道的黑暗,比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处都更为浓重、更具压迫感。它不仅仅是光线的缺失,更仿佛是一种具有黏稠质感的实体,裹挟着岁月沉积的尘埃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旧时代的沉寂叹息。攀爬过那堆坍塌的、散发着矿物纤维刺鼻气味的隔热材料,前方的路径陡然向下倾斜,脚下的地面从金属格栅变成了粗糙不平、带着潮湿水汽的混凝土,墙壁上的锈蚀痕迹被厚厚的、如同黑色天鹅绒般的菌类生物膜所取代,其间偶尔有微弱的磷光闪烁,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
这里的空气带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陈年木材的腐朽、某种高档香料残留的淡雅余韵,以及基地深处特有的臭氧和金属氧化味。一种时空错位的诡异感油然而生。
“这里的结构……不属于基地主体。”李琟压低声音,手电光柱谨慎地扫过周围。光束照亮了前方一扇严重变形、半开半掩的厚重木门,门上残存的黄铜装饰和模糊的雕刻纹样,依稀可辨旧时代的奢华风格。门楣上方,一块断裂的牌匾斜挂着,上面是两个残缺却依旧能辨认的繁体汉字——“华懋”。
“华懋……饭店?”夜枭因高烧而模糊的视线捕捉到这个词,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弱与困惑。一个早已湮没在历史中的地名,为何会出现在这深入地下的军事科研基地核心区域?
李琟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索科洛夫的数据碎片、老掌柜信息中关于基地前身选址的零星提及、军刀日志里对某些“被吞噬的地表结构”的隐晦描述……无数线索在此刻如同被无形之手串联起来!
“我明白了……”李琟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基地的建立,并非完全在一片空白之上!它吞噬、融合了旧时代的某些特定建筑结构!华懋饭店,可能就是其中之一!那些早期研究员,他们选择的这个‘隐秘入口’,并非随意挖掘,而是巧妙地利用了基地扩张过程中,尚未被完全‘消化’、或者说被‘黛’的系统性屏蔽所忽略的……旧时代结构缝隙!”
这个发现石破天惊!它解释了为何这条通道如此古老、独立,能量读数如此微弱!因为它本质上属于另一个被覆盖、被遗忘的时空层!“黛”的力量主要作用于基地自身构建的网络和认知体系,对于这些被物理吞噬却未被完全同化的“历史残骸”,其掌控力可能存在盲区!
“快!检查这扇门周围!”李琟催促道,他自己则迅速将终端探测针接触到那扇残破的木门和周围的墙壁上。
读数瞬间变得异常!门扉的木料内部检测到微弱的、与基地主流能源截然不同的低频能量残留,仿佛是某种早已停摆的旧时代独立供电系统的余晖。而周围的混凝土墙体结构,也显示出与基地标准建材不同的密度和元素构成,其年代远远早于基地的建立时间!
更重要的是,在门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霉菌 partially 覆盖的角落,李琟发现了一个非接触式的、风格古老的生物特征识别传感器!其型号与基地现行所有系统都不同,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积尘,显然已沉寂多年!
“就是这里!早期研究员设立的‘后门’!”李琟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将入口巧妙地设置在了这个被基地物理吞噬、但尚未被“黛”的系统完全覆盖和理解的“华懋饭店”残骸内!
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生物特征识别的密钥是什么?军刀的日志只提到与早期“排异反应”研究员有关,但具体是谁?他们的生物信息又存储在何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陈垣的最后时限又近了一步。焦灼如同毒蛇,啃噬着两人的内心。
就在这时,夜枭似乎因体力不支,身体微微晃动,手臂无意中碰到了旁边一块松动的、带有雕花的墙砖。墙砖向内凹陷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发出了一声几乎无法听闻的“咔哒”声。
没有任何明显的机关启动,但李琟终端上一直开启的、针对特定古老能量频率的被动接收器,却突然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全息影像碎片!
影像模糊不清,充斥着雪花般的干扰,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风格典雅的旧式书房场景。一个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面容憔悴但眼神坚定的中年男子,正对着记录设备快速说道:
“……‘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已确认失控,样本‘黛’表现出不可控的寄生与篡改能力……我们试图引导的‘排异反应’研究被强行终止,所有数据将被封存……意识到危险的同仁们,在此留下最后的火种……验证密钥,并非个人的生物特征,而是……项目启动之初,全体核心成员在‘奠基之石’上留下的……生命印记共鸣……地点……在华懋……顶层……‘星空之间’……”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能量。
信息量巨大!密钥并非某个具体研究员的生物特征,而是所有核心成员共同留下的“生命印记共鸣”!而地点,就在这“华懋饭店”的顶层,“星空之间”!
“生命印记共鸣……”李琟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一种基于灵魂波长或深层意识共振的验证技术,远比单纯的生物特征更复杂、更难以伪造!它需要同时模拟所有核心成员的生命印记频率……”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些研究员早已不知所踪,甚至可能早已被“黛”清除,如何去模拟他们的生命印记?
绝望再次笼罩。
然而,李琟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那扇残破的木门,以及门后深邃的黑暗。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或许……我们不需要‘模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那些研究员,他们选择将‘后门’设在这里,设在这个未被完全同化的‘华懋饭店’残骸内,难道仅仅是因为这里隐蔽吗?”
他看向夜枭,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道德经》有云:‘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给人便利,‘无’发挥了它的作用)。这个‘华懋饭店’的残骸,这个‘无’的、被遗忘的空间,它本身,是否就承载着那些研究员们想要保留的、某种共同的‘记忆’或‘印记’?比如……这座建筑本身的情感共鸣,或者,在那个‘星空之间’里,存在着能够引导或激发那种‘生命印记共鸣’的……某种环境场?”
这个想法跳出了常规的逻辑框架,将希望寄托于玄乎其玄的“环境场”和“集体记忆”。但在目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这似乎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顶层……‘星空之间’……”夜枭重复着这个词,强撑着几乎要闭合的眼皮,“我们必须……上去……”
目标再次明确,但前路依旧未卜。他们需要在这片被遗忘的饭店残骸中,找到通往顶层的路径,并寄希望于李琟那关于“环境场”的疯狂猜想能够成立。
“华懋饭店”这个意外出现的名字,不仅没有带来歧路,反而让通往“归档库”的路径可能性急剧增加,同时也将最终的谜题,引向了一个更加诡异而充满象征意义的层面。
(结尾)
历史的回响于废墟中荡漾,被遗忘之名指引出迷途。希望的钥匙并非冰冷的数据,而是寄托于往昔魂灵与建筑记忆的共鸣。探索者们踏入时空的夹缝,追寻着那虚无缥缈的“星空之间”,最终的答案,或许就隐藏在这旧日残骸的低语与星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