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四人脸上忽明忽暗。陈安揉着被刀背震麻的手腕,嘟囔道:“这听风阁的楼主,架子倒大。咱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了半宿,他倒要慢悠悠会面?”
苏清颜将最后一处伤口替陆昭敷上金疮药,指尖微凉:“听风阁执掌江湖情报网三十年,楼主从未露过真容。能见一面,已是莫大机缘。”她抬头看向陆昭,“昭哥,你真要赌他站在咱们这边?”
陆昭摩挲着怀中那枚青铜令牌——听风阁的“风纹令”,边缘刻着“见令如见阁主”六字。这是阿梨连夜赶去城西联络点取来的。“权相要乱江南,漕银案只是开端。”他声音沉稳,“单凭我们几个,掀不动那张网。听风阁若肯借势,至少能让朝堂震动。”
阿梨往篝火里添了根松枝,火星子炸成金雨:“我听老辈说,听风阁楼主曾是前朝暗卫统领,退隐后用二十年织了这张情报网。他要帮谁,谁就能在江湖朝堂站稳脚跟。”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陈安那种夯汉的动静,也不是苏清颜的灵巧,更像…一片叶子落在地上。
“陆少侠,久等了。”
沙哑的嗓音从庙门飘进来。四人同时抬头,只见月光下立着个灰袍老者,须发皆白,手里拄着根竹杖,腰间挂个褪色的葫芦。他脸上蒙着层青纱,只露一双三角眼,却似能洞穿人心。
“阁主?”陆昭起身抱拳。
老者没理他,径直走到篝火边坐下,竹杖往地上一顿:“陈九皋的账册,宋远的密信,我都知道了。”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葫芦,“权相要的不是漕银,是江南水师的兵符。”
众人皆惊。苏清颜脱口而出:“兵符?他疯了不成?”
“疯的是你们。”老者抬眼,三角眼里泛着冷光,“江南水师驻守长江入海口,若有兵符,权相可调水师直逼京城。漕银案不过是个由头,逼得漕帮造反、监察院介入,他再以‘平乱’为名掌控水师——这才是他的连环计。”
陆昭心头剧震。他原以为权相只是要搞垮江南经济,没想到野心竟大到要染指兵权!
“阁主既知,为何先前不提醒?”陈安忍不住质问。
老者笑了,笑声像砂纸擦过石板:“提醒?二十年前我提醒先帝,权相有反骨,结果呢?”他拍拍腰间葫芦,“江湖人管不了朝堂,只能管自己的命。今日前来,是要你们做个选择——要么拿着证据去京城告御状,等着被权相的人截杀在半路;要么…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陆昭盯着他。
“我要权相的‘暗桩名单’。”老者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这是当年先帝赐我的密诏,能调动天下驿站。只要名单到手,我能让权相在朝中的党羽,一个个‘意外’暴毙。”
苏清颜皱眉:“暗桩名单在哪?”
“在权相最信任的人手里。”老者目光扫过四人,“他的义女,‘玉面修罗’苏挽月。”
这个名字一出,陆昭瞳孔骤缩。苏挽月!三个月前在苏州城,他见过这女子。她穿月白裙,执团扇,笑着说要和他比剑,却在茶里下了“三日醉”,若非苏清颜及时发现,他早成了刀下鬼。
“她…是权相义女?”陆昭声音发紧。
“不错。”老者点头,“苏挽月武功极高,善用毒,更绝的是她会易容。权相将暗桩名单交给她保管,一是信任,二是…要她盯着所有接近权相的人。”他顿了顿,“我要你们杀了她,取名单。”
庙内死寂。陈安攥紧九环刀,指节发白:“杀她?她可是权相义女,身边护卫….”
“她身边没有护卫。”老者打断他,“权相要她做‘影子’,越不起眼越好。她此刻就在扬州,住在城南‘听雨楼’。”
陆昭突然想起,昨夜苏清颜易容潜入陈府时,曾在街角瞥见个穿月白裙的女子,撑着伞,像幅画。当时他只当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如今想来…
“为什么是我们?”苏清颜轻声问,“听风阁高手如云,何必找我们?”
老者盯着她,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因为你姓苏。”
苏清颜身子一震。
“苏挽月的母亲,是你姑姑。”老者的声音低下去,“二十年前,她因不肯帮权相下毒,被沉了太湖。你是她唯一的血脉。”
破庙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篝火直晃。苏清颜的眼泪砸在金疮药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攥紧茶筅,指节泛白:“我要亲手杀了她。”
陆昭按住她的手。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那是恨,是痛,是积压了二十年的血债。“我们帮你。”他对老者道,“但杀苏挽月后,名单必须给我们。”
老者笑了,这次是真的笑:“成交。”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七日绝命散’,涂在剑上,见血封喉。苏挽月练过‘千毒不侵’,寻常毒药对她无效,这药…是她母亲的配方。”
陆昭接过瓷瓶,触手冰凉。他望向庙外的月亮,想起苏清颜方才的眼泪,想起权相那张藏在暗处的脸。这一局,不仅是为漕银,为江南,更是为了二十年前那场未了的血仇。
“明日卯时,听雨楼。”老者站起身,竹杖在地上点了点,“记住,苏挽月爱穿月白裙,腕间戴翡翠镯子。她见到你们,会先笑。”
话音未落,老者已像一片影子,融入夜色。
陈安蹲下来拨弄篝火:“昭哥,这事儿…靠谱么?”
陆昭望着火光,没有回答。他摸了摸怀中的风纹令,又看了看苏清颜——她正低头擦拭茶筅,睫毛上还挂着泪,却已重新握紧了武器。
江湖的仇,朝堂的局,终是要有人来断。而他,已经站在了断头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