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湖到京城,七百里水路,三日舟行。
乌篷船在运河上逆流而上,陆昭立在船头,守正剑斜背身后,目光扫过两岸渐次稠密的屋舍。苏清颜裹着他的青衫,坐在舱内补那件被潘苍弩箭划破的披风,针脚细密,像是在缝补一段破碎的过往。陈安和阿梨在船尾煮茶,水汽氤氲中,两人的笑声比往日轻了几分——他们都清楚,这一路,怕是再无清闲。
“前面就是瓜洲渡了。”船家站在船尾喊,“官府盘查得严,几位客官可得收好了随身物什。”
陆昭眉头一皱。瓜洲渡是南北要冲,权相的耳目必定在此设卡。他掀开舱帘,正见苏清颜将虎符小心裹进锦帕,贴身收好。
“清颜,把画卷给我。”陆昭接过那幅长江水道图,指尖拂过朱砂标注的“火药藏点”,沉声道,“等会儿过关卡,你装病,我和陈安引开注意。”
苏清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昭哥,太危险……”
“放心。”陆昭将画卷塞进怀中,又摸出个小瓷瓶塞给她,“这是宋远配的‘昏睡散’,必要时用。”
船靠码头时,果然见十数名官兵持刀立在岸边,为首的校尉腰间悬着“漕运衙门”的铜牌。陆昭率先跳上码头,拱手道:“军爷辛苦,在下扬州陆昭,押送药材去京城。”
校尉眯眼打量他:“陆昭?可是那个杀了铁鹰门崔厉的?”
陆昭心跳一滞,面上却不动声色:“军爷消息灵通。在下正是。”
“巧了。”校尉冷笑,“我们正要拿你。”
话音未落,两侧芦苇丛中窜出二十余名黑衣人,皆是铁鹰门装束!陈安怒吼一声,九环刀劈翻两个,却被更多人围上。阿梨甩出药包,迷烟腾起,却见那校尉吹了声哨子,岸边埋伏的弓箭手引弓待发!
“清颜!”陆昭大喊。
苏清颜早已候在船舷,手中茶筅蘸了船底的桐油,奋力掷向最近的官兵!火光炸起,乱作一团。她趁机扶着船家跃上码头,拽着昏迷的陈安(早被陆昭点了穴道)往街角跑去。
陆昭则仗剑迎上,守正剑“寒梅叠浪”连刺七剑,逼退包围。那校尉却狡猾,绕到他背后,一刀劈向苏清颜方向!
“小心!”
一道灰影掠过,竟是听风阁的灰袍老者!他手中竹杖格开刀锋,冷笑道:“权相的狗,也配动我听风阁的人?”
校尉大惊:“你是……”
“滚。”老者竹杖点地,一股无形气劲将校尉掀翻在地,“告诉权相,想动陆少侠,先问问我这根竹杖。”
黑衣人见状,呼啦啦退了。老者转身对陆昭道:“车上备了快马,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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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宣武门。
夕阳将城墙染成血色。陆昭一行人换了装束,牵着快马立在城门外。老者递来一块腰牌:“持此牌去‘四海客栈’,掌柜的会安排。”
苏清颜望着城楼上“天下第一城”的匾额,攥紧了怀中的虎符:“昭哥,到了这里,我们离真相更近了。”
陆昭点头,翻身上马。马蹄声碎,碾过青石板路,驶向城中繁华处。
四海客栈藏在一条深巷里,门脸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见陆昭拿出腰牌,忙不迭迎上来:“陆少侠,宋公子已在楼上等您。”
二楼雅间,宋远正临窗品茶。见陆昭进来,他猛地站起,茶盏摔在地上:“你们…你们拿到了?”
陆昭展开长江水道图:“火药藏在邗沟、浔阳、京口三处,足够炸断长江水道。”又将虎符拍在桌上,“苏家姐妹的父亲,曾是水师大都督。”
宋远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图上“京口”二字:“那是长江入海口!若此处爆炸,水师战船全被困死,权相的叛军…可从海路直扑京城!”
“所以,我们必须在引爆前,将证据呈给圣上。”陆昭沉声道,“宋兄,你能联系到监察院的旧识么?”
宋远犹豫片刻,点头:“我师父曾任监察院左都御史,虽已致仕,但在朝中尚有门生。只是…权相党羽遍布,要见圣上,难如登天。”
“我有办法。”老者突然开口,“明日凌晨,圣上要去西山祈雨。随驾的,有司礼监掌印太监李福全。他是先帝奶兄弟,为人耿直,或可说动。”
陆昭眼睛一亮:“如何见到李福全?”
“跟我来。”老者引着众人下楼,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院。院中停着辆青呢小轿,“这是听风阁的‘飞云轿’,能直入禁宫。”
深夜,飞云轿如一片乌云,掠过宫墙。陆昭掀开轿帘,见宫灯次第亮起,照得琉璃瓦一片辉煌。
西山祈雨台,香雾缭绕。陆昭跪在阶下,手中捧着虎符与水道图:“草民陆昭,有江南叛国铁证,求见圣上!”
“大胆!”左右侍卫欲上前拿人。
“慢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李福全柱着龙头拐杖走来,浑浊的眼睛扫过虎符,“这是当年水师大都督的信物…你且说来。”
陆昭将权相私通敌国、预埋火药、意图乱国的阴谋和盘托出。李福全听得面色发白,拐杖重重顿地:“好个权奸!老奴这就去回圣上!”
半个时辰后,圣旨到:“陆昭、宋远,即刻面圣!”
金銮殿上,龙涎香袅袅。年轻的天子握着虎符,指节发白:“权相…竟如此丧心病狂?”
陆昭叩首:“陛下,当务之急是查封水师京口大营,搜出火药。否则…恐生大乱。”
天子猛地拍案:“传朕旨意!着刑部、大理寺即刻往京口,拿问水师提督!陆昭,你随驾回京,协同查案!”
离开金銮殿时,晨光初露。陆昭望着宫阙重重,长舒一口气。苏清颜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昭哥,我们…做到了。”
“不。”陆昭摇头,“这才刚开始。权相在朝中经营二十年,党羽盘根错节。要扳倒他,还需…更多火候。”
远处传来钟鼓声,惊飞了檐角的鸽子。陆昭望着鸽群掠过的天空,忽然想起太湖边那座孤岛,想起苏挽月最后的笑。
江湖的雨,终究是落进了庙堂。而这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