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殊在思考。
说真的,她很少进行这么深度的思考。大多时候,她分得清对错是非,也知道世间并非只有对错是非,所以她不会太纠结于某件事,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但这些年,看到的景象,真的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造反?反清复明?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自己上。毕竟她对于身份很有代入感,一个宫女的定位自有她的道理,没必要一定要成为皇帝才能改变历史。
那,重新用老一招,让皇帝上了年纪彻底昏庸,好毁了国家?
明殊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行,但感觉还差点什么。
差点什么呢?
……
时光荏苒,如指尖流沙,悄然而逝。
她这一想,就整整想了十年。
再过几个月,明殊就将年满三十岁,到了可以放出宫的年纪。
如今的景阳宫后殿,越发显得清静幽深,当年的钱老太监早已荣养,李太监也熬成了新的掌事太监。
对明殊这位即将功成身退的“老人”,他越发客气,几乎不再让她做什么重活。
但明殊每日里,依旧坚持将新送来的书籍登记造册,或者修补一些破旧的书本。
她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螺青色宁绸夹衣,颜色太老气了些,料子却依旧是上好的。身形比少女时期丰腴了好几圈,脸颊圆润,面色红润光泽,一看就养尊处优。
闲暇时,她就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就着一碟桂花糖藕,慢悠悠地翻着一本前朝笔记,俨然已是宫殿半个主人的模样,岁月的流逝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变化,
午膳时分,小太监提来的食盒比往日更显隆重,李太监亲自跟了进来,脸上堆着笑:
“宋姑娘,眼瞅着您就要出去了,这宫里的饭食是吃一顿少一顿啦。今儿个厨房得了上好的太湖白鱼,做了清蒸,最是鲜嫩。”
“还有这蟹粉豆腐,用的是阳澄湖的蟹黄。汤是火腿津白,清淡些,配着吃正好。”
食盒一一打开,菜色精致,香气扑鼻。除了主菜,还有一碟栗子面窝头,一盅冰糖炖燕窝,显然还是开了小灶的特例。
明殊笑着谢过,也不推辞,拿起筷子,细细品尝起来。鱼肉嫩滑,蟹粉鲜香,燕窝清甜,她吃得从容不迫,眉眼间尽是满足。
李太监也没走,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了,陪着说闲话,话题不知不觉就从眼前的饭菜,绕到了宫里的风云变幻上。
“唉,这日子过得真快。”李太监啜了口茶,感慨道,“姑娘您刚来时,太子爷还是……唉,谁能想到如今的光景呢。”
旁边一个来送东西的小太监,机灵地接话:“可不是嘛!奴才听乾清宫那边的小柱子说,如今万岁爷召见太子爷,十回里有八回,里头都能听见呵斥声儿。”
“前儿个好像是为了祭天时礼仪有失,又被狠狠训了一顿,跪在殿外小半个时辰呢!”
李太监摇摇头,压低了些声音:“何止是礼仪?太子爷这些年,办事是越来越不合圣意了。用度奢靡,结交臣工……哪一桩不是触万岁爷的霉头?”
“反倒是三爷、四爷、八爷他们,如今是越发得了青眼,差事办得漂亮,说话也中听。”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也凑过来,悄声道:“我听说,八爷如今门庭若市,贤王的名声在外头响得很。十四爷年纪虽轻,可在兵部历练,也颇有些英武之气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中带着看热闹的唏嘘,也有一丝恨自己没有门路向新贵的讨好的扼腕。
太子胤礽曾经的储君威仪,如今在这些底层宫人的闲谈中,已成了明日黄花,只剩下一声叹息和几分幸灾乐祸的揣测。
明殊同样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侧耳倾听,手上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打定了主意。
这金銮殿下的波谲云诡,阿哥们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唱的不腻,她都看腻了。
如今她要走,走之前,也该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吃完最后一口燕窝,用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掩饰住嘴角边抑制不住的,有着几分血腥可怖的笑意。
……
今年夏天的紫禁城,别样的闷热,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充斥整个皇宫。
太和殿的朝会依旧,乾清宫的灯火常明,但朝野内外,但凡嗅觉敏锐些的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暗流在汹涌盘旋。
如今的太子胤礽犹如困兽之斗,储君威仪虽在,但眉宇间积压的戾气,与眼底深藏的惊惶,却难以掩饰。
他依旧可以理政,但每一条奏疏的批复,似乎都有一双眼睛在背后审视着,观察着。
最让他焦躁不安的是,汗阿玛开始频繁地更易东宫属官与近侍,那些用了多年的老人被各种理由调离,换上了陌生的面孔。
这已不是寻常的官员迁转,而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与掌控。
不久之后,太子最为倚重的奶公凌普,被查出在督办内务府采买时贪墨巨款、强索贿赂。此人行事跋扈,惹得天怒人怨,被毫不留情地捅到了皇帝面前。
康熙帝十分震怒,并非仅仅因为凌普的贪腐,更是因其代表了太子结党营私的迹象。皇帝在御书房召见太子,虽未在明面上废黜,但斥责之严厉,前所未有。
“不遵朕训,肆恶虐众,暴戾淫乱,专擅威权。”
皇帝从来没有对太子说过这么重的话。
在凌普被革职查办后,太子处境更是雪上加霜,他被困在东宫的方寸之地,身边最后几个自己人,也彻底没了。
内务府这边,也不得不抽调的一批新人充入东宫伺候。
同时也方便了某些人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