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如同导火索。
那些本就对于修明嗤之以鼻的官员,再也忍不住。
仿佛要替皇上主持公道。
纷纷附和黄子澄,怒声斥责:“岂有此理!”
“若真如你所说那般神奇……”
“怎可能只是一页纸?”
“该是用金玉包裹、供奉在楼阁中才是!”
“再者!”
“你说的这等神效,必定是历经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研究,才可能诞生!”
“你现在拿一张纸,就想搪塞皇上?”
又有一人站出,“皇上,该治此人欺君之罪!”
“老糊涂了,竟敢如此取巧!”
随着众臣连番怒斥。
于修明脸色惨白,似乎真被吓住了。
他年近六旬,才做到工部主事,仕途早已无望。
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此刻,四周如狂风暴雨般的责难。
他那握着信纸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心中恐惧如裂缝蔓延,几乎吞噬全身。
整个人仿佛沉入水中,喘不过气来,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几近窒息。
“咚”一声!
老人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可他仍在挣扎着开口:
“皇上,老臣所言,字字为真!”
“此信的确来自家中,并且……”
“信中所说,是家中那位先生亲自验证过的!”
“虽然只是一张纸。”
“但……此物正是大道至简!”
这话一出。
黄子澄冷哼一声:“大道至简?”
“什么大道至简!”
“你这老家伙,竟敢骗到皇上面前!”
“你可知,欺君是死罪!”
面对如此威压,于修明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留下满脸老泪,无声滑落。
“臣所说每一句皆是事实,恳请陛下详查!”
黄子澄冷笑开口:“你问问在场的百官,有谁会信你的话?”
“再看看你手中那张纸,你自己能信得过吗?”
“于大人,上奏也要看时机……”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
“皇爷爷!不如先看看这位大人纸上写的是什么?”
“等看完也不迟。”
说话的是站在诸位皇子皇孙中的一人——朱允熥。
老爷子像是听到了孙儿的言语,才从之前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过神来。
但他依旧没有开口。
说真的,就在刚刚,他心里确实燃起了怒火。
这些日子以来,关于皇后的事情听了不少。
可越是接近真相,就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点。
反复如此,他怎能不怒?
刚才,看到那张纸的那一刻,他真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眼见皇爷爷还在气头上,朱允熥正想再劝几句,却被一旁的朱标轻轻拉住。
“你皇爷爷心里明白,不必太过催促。”
朱标身为嫡长子,多年陪伴在老爷子身边,早已摸透了他的一些脾气。
这一幕,恰好被朱允炆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一丝不快。
他对身旁的三弟低声说道:“你不会真的相信那老头的话吧?”
“怎么可能把整个大明江山的未来,寄托在一张纸上?”
朱允炆不合时宜地开口了。
其实他原本并不打算插手这场关于“符号”的争论。
但现在,黄子澄已经站出来,连朱允熥也跟着为那老头求情,他自然不愿袖手旁观。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想到了那座小院。
这一幕,怎么如此熟悉?
不就和之前那场君臣之间的争执如出一辙吗?
难不成,接下来的目标又要指向那座小院?
不对!
朱允炆猛地皱眉。
他忽然想起,这奇怪的“符号”,本来就是从那座小院传出来的……
那丹药的事,不就是一个明证吗?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忽然有了主意,当即上前一步,朗声道:
“皇爷爷!如今沐伯伯命悬一线,竟还有人想用这种手段,在朝堂之上蒙骗您!”
“不如杀一儆百,也好震慑那些不安分之人!”
“这个时候还敢戏弄陛下,其罪当诛!”
眼看二皇孙也发话了,黄子澄脸上露出喜色,正准备顺势再添几把火……
谁知,就在此刻——
“咳咳……”
一声低沉而苍老的咳嗽声响起,仿佛能从声音里听出岁月的沉重,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开口。
果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就连老爷子,也缓缓转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文官队列最前排,紧邻皇座的位置上,坐着一位老者,他是全场唯一坐着的人。
此刻,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刘先生!”
“韩林学士中,德高望重的三老之一!”
“如今三老只剩他一人了吧?”
“可以说,他是百官中最年长者,也是朝廷的吉祥物,已经八十多岁了?”
“他今天怎么起身了?”
众臣低声议论。
此时,八十二岁的刘三吾,缓缓起身。
到了这个年纪,他在朝中的地位,早已仅次于皇帝。
并非因为他权高位重,而是因为他的年纪,因为他的经历。
他经历过元朝的辉煌与覆灭,也见证了大明的建立与崛起。
大明崇尚孝道,洪武帝尤甚。
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臣,没有实权,却始终被礼遇有加。
每次朝会,他坐在那张椅子上,就象征着朝廷的福气。
毕竟,老者为宝。
这些年,刘三吾只在国子监科举事务上有过发言,其余政务,从不过问。
正因如此,连皇帝也对他礼让三分。
可现在,他突然咳嗽了一声。
这绝不是因为风寒。
那样的年纪,若真染病,绝不会允许入朝。
百官心知,刘三吾要说话了。
“刘夫子,你有何话要说?”
终于,皇帝开口。
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可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已经给予了刘三吾极大的尊重。
而刘三吾缓缓起身,面带笑意,说出了一句让跪在地上的于修明几乎落泪的话。
“陛下,老臣也收到了……这样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