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一番豪言落下。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沉默。
没人觉得燕王是在胡言乱语。
理由非常明确。
老爷子众多儿子中,燕王在统兵打仗方面,最为突出!
老爷子曾说过:“燕王镇守北平,我大明北方,无忧矣!”
事实也的确如此。
徐达去世后,燕王凭一己之力,便镇住了北平军中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领。
这份统军能力,已丝毫不逊于那些开国功臣。
正因如此,众人皆知,燕王从不空口说大话。
然而!
高丽毕竟是一个国家,且在大明士大夫眼中,那片土地苦寒,民风剽悍。
若战线拖得太长,后勤补给必然吃紧。
更重要的是……
燕王真正的职责,是防备北方草原!
“燕王殿下,就算要出兵,也不该由您亲自前往……”
“北平至关重要!”
“绝不能让北元残部有机可乘。”
齐泰站出一步,率先开口。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齐泰转头看向老爷子。
“陛下,上国伐下国,应先礼后兵!”
“当先遣使下国书谴责!”
……
此刻。
眼见朝臣争论不休,意见各执一端。
燕王朱棣没有再开口,只是低头摩挲着指上的扳指,陷入沉思。
他此次入京,本是听闻朝廷手中,握有大比粮饷。
所以他第一目标,就是来要钱要粮,准备在冬季前,狠狠打击那些草原部落。
每年入冬前,草原各部都会南下劫掠。
他们族中的老弱,也往往在这段时间被当作负担抛弃。
燕王还记得。
自己第一次进入徐达——也是他岳父的军营,第一次站上城墙时,曾立下誓言:
“游牧之民,蛮夷之辈,未教化之徒!”
“自秦汉以来,屡犯我中原!”
“至两宋之时,更是不堪其扰!”
“如今到了我大明!”
“我朱棣,驱鞑虏……”
“如驱牛羊!”
那是他尚未成为燕王时,最真实的心声。
而这几年,草原骑兵,的确再未越过那道城墙一步。
至于他入京的第二个目的,自然是为了——看看大哥,到底是否真的康复了。
可一入京城,他才发现。
大哥不仅恢复了健康,整个京城的氛围,也与往日迥异,处处透着诡异。
直到那一场梦境降临!
他仿佛窥探到了一丝天命。
永乐大帝?
燕王心中翻涌如潮。
换作任何人,看到自己未来将成为那位纵横天下、功盖千秋的帝王,恐怕也无法平静。
说到底,他曾与那位黑衣僧人,在多次对弈之中……
关于“王爷是否该戴白帽子”的事,曾多次被提起。
这虽是个边缘话题,偶尔提及,也只是旁敲侧击。
可每回说到这,燕王内心总会泛起一些难以平复的波动。
尤其是今天,收到了王妃的信。
燕王再一次与黑衣僧人对坐。
姚广孝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想回去了?”
燕王起初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姚广孝。
“这次进京,我安心了,也放心了,心情更是轻松……”
“但……有些疑问,始终未能解开。”
说着话,燕王慢慢站起身。
望向远处,三个儿子正站在父皇请来的先生面前,背诵着儒家经典。
他终于问出了这两个月来,始终缠绕心头的问题。
“你是那个扶龙之人吗?”
扶龙之人!
这四个字源于那次迎接外使的宴会。
出自那位祭祀老者之口的“五帝同堂”!
仿佛每一步,都与那场梦境息息相关。
怎能不让燕王心中掀起波澜?
姚广孝先是一怔,随后大笑。
“什么扶龙之人,简直是笑话!”
燕王回头,“笑话?”
姚广孝低眉浅笑,“燕王当真信了?”
朱棣甩袖,“本王不信!”
姚广孝又笑,“不信却来问,那就是信了。”
说罢,他也缓缓站起。
“气数之说,我不过一介僧人,不信,但我信缘法。”
“缘法?那本王还有缘法吗?”
“缘法来时,一切都会来;缘法未至,一切皆无。燕王的缘分,其实一直藏在心中。你想寻,随时可寻;若不想寻,也无须强求……”
此时,朱棣紧握双拳,指节发白,却突然一笑。
“你这黑心和尚,又在糊弄我!”
“我……”
燕王起身,神情复杂。
目光投向远方的皇城。
仿佛也看到了,此刻正在宫中为“五件物品”而烦恼的老爷子。
“我在应天府,也许真的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哈哈哈……好一个无双帝主!”
“可我!”
“也看见了父皇,看见了大哥,更看见了……雄英!”
燕王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我从小体弱,父皇总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直到七岁,我长得越来越像他,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是大哥带我长大。”
“从十四岁起,本王便亲手握剑,踏进战场,斩敌无数!”
“可你可知,本王第一次抱起的新生儿是谁?”
这时,燕王朱棣望着眼前微笑的姚广孝,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
不等对方回应,他便朗声说道:“是雄英!”
“那孩子,八岁便去了,母后也在同一年离世。”
“满朝上下,只知道长兄与二兄悲痛欲绝。”
“却无人问,本王心里,有多难受。”
燕王眼神一沉,似有旧伤浮现。
“这些年,继承岳父重责,镇守北疆。”
“战功越积越多,权势也越握越紧。”
“这次回京,朝中文臣望向本王的眼神,都藏着两个字——忌惮!”
“唯独大哥的眼神,一如当年。”
“未曾有半分改变。”
他语气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既如此……”
“大哥威严日盛,雄英也曾展露锋芒。”
“那本王又何必,再戴那顶‘白帽子’?”
姚广孝只是静静听着,神色不动。
“王爷,真的放下了?”
燕王拿起桌上的信,望向站在一旁的三个儿子。
“放下?”
“本王从未真正拿起过,何来放下一说?”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若非那梦中,亲眼见我诸弟被贬为庶人,流放边疆,甚至被逼至死,本王也落得猪狗不如的境地,食尽污秽,本王怎会反?”
“如今,我三个儿子为那皇位争得你死我活。”
“老大命短。”
“老二、老三死得凄惨。”
“我朱棣的后代,还要再陷这无尽杀伐之中?”
“本王心有畏惧,只怕百年之后,无颜见列祖列宗。”
“更何况,父皇与大哥这些日子虽已知情,却从未责问。”
“他们尚且不因一场梦怪罪于我。”
“本王又岂会轻信这种蛊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