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一队队监生被押解而出,脚步凌乱,神色惊惶。
宋忠扫视一圈,低声开口。
“就这些?”
近百名锦衣卫肃立四方,将躁动的学生隔绝在外。
一名百户上前禀报。
“回千户大人,名单上的人已全部带到,无一遗漏。”
他指向下方那群战栗不止的年轻人,与白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忠目光微动,转而望向围观的师生。
他们虽口中怒骂,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你们心里清楚,这道命令来自宫中。”
“祭酒大人,皇上对国子监风气早已不满。”
“这些人该抓,不必多言。”
“若您真为国子监着想,眼下最该思虑的,是如何保全此处清誉。”
说罢,他翻身上马。
临行前,冷冷瞥了一眼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学子。
“明日早朝,祭酒须得好好准备。”
“皇上如此重视你们这方学府。”
“今日之事,实属辜负圣心。”
话音落下,他抬手一挥。
“奉旨行事,押往皇城外,跪候发落!”
此令既出,全场鸦雀无声。
紧接着,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学子们瞬间崩溃,哭喊声四起,涕泪横流。
锦衣卫之威,早已深入人心。
有人甚至吓得失禁。
但宋忠毫无停留之意,只冷冷吐出一字——
“撤。”
……
与此同时。
齐府之内。
杨士奇被带回后即刻关入偏室。
无论齐泰还是朱允炆反复追问,皆得不到半句回应。
“你口口声声说是皇长孙所授国策,本殿下问了数十遍,为何始终闭口不答?”
“莫要逼我动用手段。”
房中,杨士奇静坐于木凳之上,双目轻合,纹丝不动。
朱允炆怒火中烧,齐泰站在一旁,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道。
“杨寓!”
他直呼其名。
“别不知好歹。你不过七品小吏,仅因曾与秦王、三皇孙有过一面之缘,莫非真以为他们会为你在朝中铺路?”
“且不论真假,秦王前些时日险遭夺爵,三皇孙尚未成年……你指望谁来救你?”
“不必再说了。”杨士奇忽然睁开双眼,语气平静。
杨士奇嘴角微扬,冷冷道:“动手便是,只盼齐大人与二皇孙日后面对圣上诘问时,能有言辞应对。”
自踏入齐府,他仅说了这么一句。
空气骤然凝固,朱允炆面色陡沉,齐泰眼神一凛,似已洞悉其中利害。
正欲再度施压之际——
“轰!”
一声巨响撕裂寂静,齐府大门应声崩裂。
惨叫声接连响起,是家仆在院中哀嚎。
齐泰怒不可遏,转身疾步朝外奔去。
可刚踏出门槛,目光触及来者面容的刹那,怒容尽碎,化作满脸惊惧。
“二皇孙!”
他失声叫出,声音颤抖如风中残叶。
朱允炆亦有所感,猛然回首。
视线相接之时,瞳孔骤然紧缩。
“蒋璃!”
锦衣卫指挥使亲临此地。
“抓人。”
蒋璃立于门前,语气如寒霜落地。
话音未落,身后黑甲成列,刀光映日,直扑齐泰而去。
“你胆敢动他?”朱允炆厉声喝问。
蒋璃纹丝不动。
“奉天子令,押解齐泰至皇城之外,跪候发落。”
顿了顿,他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人。
“陛下另有两问,托我转交二皇孙。”
朱允炆一时怔住,不明其意。
直到看见杨士奇被锦衣卫从屋内扶出,脸色才骤然煞白。
“等等!我只是带他问话,皇爷爷搞错了,这根本不是……”
他急欲辩解。
蒋璃却已转身登轿。
离去前,留下几句低语,如铁钉般钉入朱允炆心间。
“陛下第一问:二皇孙可愿出城跪请罪?”
“第二问——”
“虽年岁尚幼,然若有心就藩,朝廷特许亦非不可。”
话毕,朱允炆浑身僵冷,站立原地,仿佛魂魄离体。
良久,才猛然惊醒,脱口喊出一个名字。
“父亲!”
......
宫墙深处。
东宫殿内,朱标方归。
吕氏披发踉跄而来,扑跪于前,“夫君啊……”
朱标见状,心中已然明了,轻叹一声,目光穿过回廊庭院,落在那幽闭院落之中。
“允炆回来了?”
吕氏抽泣不止:“殿下,此事实乃误会。允炆说,他只是疑心有人假冒雄英,才命人将杨士奇暂拘于齐府。”
“若真有恶意,何须私审,早该送官了啊。”
风穿殿角,无人应答。
“殿下,允炆本意是好的,只是结果不如人意,怎能全怪到允炆头上?”
朱标原本心头微动,可听了吕氏这番话,神情骤然转冷。
“他竟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这事跟杨士奇有没有进应天府衙有关系吗?”
“就算他真把人送进了大狱,只要依律而行,谁又能挑出错来?”
“错就错在他不懂分寸,不知轻重!”
“让他自己去想明白。”
“明日朝会,便是定论之时。”
“我如今插手不得,父皇正在盛怒之中,我说得越多,对他越不利。”
吕氏抽泣着开口:“可允炆年纪尚小,若罚他在宫外长跪,体弱多病的,怎么撑得住?”
她还想再求情。
朱标却冷声打断:“朱允炆,你自己出来!”
片刻后,朱允炆低头走出房门。
“父亲……我真的没有坏心,我只是想拦下杨士奇问个清楚……”
他眼眶泛红,反复辩解。
朱标目光复杂,终归一叹。
“好好想想你错在哪里。”
“记住爷爷那句话。”
“跪,还是不跪?”
“就藩,还是留京?”
他语气沉重:“现在还能由你决定。”
“别等到最后,一切由爷爷做主。”
“明日早朝,自会见分晓。”
“杨士奇所言是真是假。”
“那条国策该不该改。”
“你大哥的处境。”
“你今日之举带来的后果。”
“你自己选。”
话毕,朱标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背影落寞。
院中风起,吕氏望着儿子,满心怜惜。
她张了张嘴,终究无言。
反倒是朱允炆,脸色变幻不定。
他想起齐先生和国子监学子们仍在宫门外跪着。
父亲的话,他听得懂。
可若他跟着跪下——
那之前办文会、聚人心的所有努力,岂不付诸流水?
跪,就是低头认错。
明日朝堂之上,皇爷爷必定重提此事。
那时,他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众臣之间?
威信尽失,地位难保。
他站在原地,思绪翻涌,迟迟无法决断。
直到脑海中浮现出杨士奇提到的那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