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冷声一笑:“设防?”
“别人如何我不知,但三殿下所倚重之人,其本性我看得透彻。”
“利益当前,他们连性命都可舍弃。”
朱允熥淡然微笑,目光直对,毫无退让。
“照方先生之说,”
“既然他们连命都不顾,朝廷开市闭市又有何分别?”
“万事皆有正反两面。”
“岂能日日如防贼般自缚手脚?”
“若因惧怕少数商人私卖铁器,便放弃经略北境的大计?”
“岂非因小失大?”
“况且,北境商镇皆为官办。”
“并非人人可入,随意经营。”
“一旦北地农商并起,必成我大明日后经济根本。”
“不容战乱频仍,打断根基。”
“故而对高丽,眼下乃是天赐良机。”
“必须使其彻底归附。”
话题至此,朱允熥重回主旨。
方孝孺怒极,面色发青。
练子宁随即进言:“三殿下未曾掌兵,不知一场大战所需何等耗费。”
“虽言高丽如今如鹬蚌相争。”
“但他们未必只会相斗,亦有可能联手。”
“困兽犹斗,何况一国?一旦合力,便非局部冲突,实乃国与国之战。”
“若高丽显出坚决抗意。”
“大明不仅要增派兵力、粮草。”
“更可怕的是,若战事拖延。”
“燕王此次击破北元的战机,也将付诸东流。”
“到那时,莫说商业重镇,寸土难安。”
练子宁话毕,满殿应和之声四起。
然而,不同于练子宁所预期的慌乱神情,
朱允熥神色如常,嘴角反而浮起一丝笑意。
“练大人所虑,确有道理。”
“真到了刀兵相见之时,变数自然层出不穷。”
“谁又能断定,他们不会真的联手?高丽虽小,可一旦引发全面冲突,大明即便胜出,代价也未必划算,反而可能让真正的时机悄然溜走。”
“所以,无论大哥怎么想,我也不觉得非打不可。”
“大明的士兵,个个都是精锐,每一分力量都该用在最紧要的地方。”
朱允熥语气一转,竟点头应允。
这话一出,齐泰愣住,方孝孺皱眉,连常茂都怔在当场。
前一刻还在激烈反对,下一刻却突然改口,仿佛一记虚招,让人措手不及。
说了半天——
结果你同意了?
这岂不是儿戏?
但朱允炆不同。
他与朱允熥接触颇多,深知此人从不做无谓之举。
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必有深意。
终于,朱允炆忍无可忍,厉声喝道:
“三弟!这是朝堂,不是你逞口舌之快的地方!”
“若把国事当玩笑,百官颜面何存?”
朱允熥侧目,看向二哥那副熟悉的、居高临下的神情。
他眼中寒光一闪。
这是他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再掩饰内心的不悦。
脑海中浮现出大哥曾悄悄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于是,缓缓道出今日真正所图——
“既然动兵有患。”
“那就走一条不必动兵的路。”
朱允炆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朱允熥嘴角微扬,笑意如狐,森然而狡黠:
“修路。”
不等众人发问,他已继续开口——
“修一条昼出夜至的铁道,让周边小国稍有异心……”
“他们的兵马尚未集结。”
“我大明铁甲,已列阵边境。”
“这是一条碾过山河的路。”
“也是一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路。”
回来了!
兜兜转转之间,话题竟又绕回起点。
朱允通的举动令人瞠目结舌。
他像提着线的傀儡师,牵动众人鼻息,一步步走过争论的层层阶梯。
可当走到尽头,拨开迷雾一看——
脚下赫然是出发之地。
“文教兴国、百工振业!”
朱允炫与齐泰等人顿觉受辱,心头火起。他们凝视着朱允通,目光如铁。
“三殿下,我们所议,乃是高丽边事。”
“并非修路这等琐务。”
齐泰甩袖而立,怒意翻涌却仍克制。他清楚身份之别,不敢逾矩。但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朱允通竟能再次将话题引向此地。
环顾四周,朝中诸臣面色微变。
齐泰嘴角泛起冷笑。
此事既被重提,便不再是一家之言,而是牵动满朝文武的大事。
文教兴国?
哼,谁还不知那皇长孙心中盘算?
扶持工匠,壮大百工?
莫不是想动摇千年科举根基?
想废“四书五经”为天下正统的地位?
荒唐至极!
齐泰甚至觉得,最不该着急的人反而是自己。
他抬眼望去。
大明朝堂虽以“六部”为主干,却另有特殊人物位列二品,地位尊崇。
他们未必掌权,却象征礼法正统,连皇室亦需敬让三分。
儒门孔家,孔讷便是其一。
对朝官而言,科举或许只是仕途工具;
但对孔家来说,“四书五经”乃是存续之根,立族之本!
纵然今日之孔家已非昔日可比,
可自大明开国以来,历代帝王亲授荣衔,礼遇有加。
如此根基,岂容轻动?
事实也正如此。
自朱允通开口之后,孔讷脸色骤然阴沉。
但他老谋深算,强行压抑怒火,不动声色。
齐泰再扫百官,人人神色凝重,空气似已冻结。
方孝孺立于前排,双拳紧握,眼中怒焰几乎破眶而出,几欲破口呵斥。
齐泰险些笑出。
这般反应,正是他所期待。
三皇孙终究年轻气盛。
越是显露锋芒,朝臣便越难接纳那位皇长孙。
而在这间隙之中,二皇孙的势力必将悄然扩张。
“三殿下,您这般言论,莫不是儿戏?”
“修路?”
“朝廷自有驿站,快马接力,仅军情紧急时提速一倍。”
“大军行进,纵有坦途,又能改变几何?”
方孝孺再度发问,语气中似有深意,或许他早已知晓《雄鹰大典》上那一幕,又或许故意佯装无知。也有可能,他本就在推波助澜,试图逼朱允通将心底的图谋彻底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