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孟冬)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细碎的雪籽敲打着窗纸,一夜之间,为青州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清晨推开门,寒气扑面而来,天地间一片肃静。
小土屋里却暖意融融。泥炉里柴火噼啪作响,上面坐着一个黑陶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混合着甘草、生姜和不知名草药的辛香气息。朱福友小心地将煎好的药汁滤出,倒入碗中。
“郑老,药好了,趁热喝吧。”他将温热的药碗递给靠在床头、裹着厚棉袄的郑学寿。入冬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击倒了老人,咳嗽、低烧反复了好几天。
郑老接过药碗,慢慢啜饮着,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他看了看窗外银装素裹的院落,又看向正在收拾药渣的朱福友,叹了口气:“人老了,不中用了。这点小风寒,竟折腾了这许多日子。辛苦你了,福友。”
“郑老您千万别这么说,谁还没个头疼脑热。您安心养着就好。”朱福友笑道。这些天,他除了去篾匠铺完成必要的活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郑老这里,煎药、做饭、打扫,几乎成了全职看护。王老篾匠知晓情况,也特意准了他不少假。
流言蜚语的风,似乎也随着这场冬雪暂时被压了下去。那些关于“药材来路不正”、“偷师学艺”的窃窃私语,在朱福友日复一日对郑老无微不至的照料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邻居们看在眼里,心中自有杆秤。甚至之前有些将信将疑的人,也开始反思那些传言的真实性。
赵婶端来了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李木匠默默地将院门口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无声的支持,往往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
济世堂李富贵的小动作,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收效甚微,这让他更加气闷,却又暂时无计可施。
周府预订的另外三个手炉笼,朱福友只能在照顾郑老的间隙抽空制作,进度慢了许多,但他精益求精,每一个细节都不肯马虎。期间钱管家派人来问过一次进度,得知是因郑老病重之故,反而宽限了时日,还让人捎来了一小盒上好的冰糖给郑老润喉。
这让朱福友再次感受到,与这些高门大户打交道,规矩和情面同样重要。
郑老的病情渐渐好转,已能下床缓慢走动。这日午后,雪后初霁,阳光透过云层洒下,院里积雪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郑老坐在窗边晒太阳,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福友,你过来。”他唤道。
朱福友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竹丝,走了过去。
郑老从枕边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匣,递给他:“打开看看。”
朱福友疑惑地接过,解开油布,打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几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书,以及一叠厚厚的、写满密密麻麻小楷的手稿。
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用工楷写着《郑氏医案心悟》。
“这是……”朱福友心中一震。
“这是我郑家几代人行医的心得笔记,还有一些我平生的验案记录。”郑老缓缓道,眼神中充满了追忆与郑重,“我一生并无子嗣,原本想着这点东西怕是要随我埋进土里了。如今看来,或许是老天爷将它托付于你。”
他看着朱福友,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福友,你天赋、心性皆是上佳,更难得的是有一颗仁厚坚韧之心。医道无尽,我能教你的,已然不多。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仔细研读,望你能从中悟出些属于自己的道理,将来……悬壶济世,造福一方。”
朱福友捧着那沉甸甸的木匣,感觉重逾千斤。这不仅仅是几本书和手稿,这是一位老人毕生的心血,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传承。
“郑老……这太贵重了……小子何德何能……”他声音有些哽咽。
“给你,便是觉得你能担得起。”郑老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只是切记,医者之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能力愈大,责任愈重,愈要谨守本心,不得有丝毫懈怠狂妄。”
“是!小子必定谨记教诲,刻苦钻研,绝不辜负您今日所托!”朱福友跪了下来,对着郑老,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传承的重量。
接下来的日子,朱福友的生活更加忙碌。照顾郑老康复,完成篾匠铺的活计,制作周府的订单,再加上研读郑老赠予的医案手稿,他几乎没有任何闲暇时间。但他甘之如饴,每晚在油灯下翻阅那些泛黄的纸页,仿佛在与一位位前辈先贤对话,每一段记录,每一个案例,都让他对医道的理解加深一分。
“本源生机”似乎也对这种深度的学习和感悟格外“兴奋”,运转得越发圆融自如,让他的头脑更加清明,记忆和理解能力都有所提升。
陈丰兵看着哥哥如此辛苦,便主动包揽了所有家务和采买跑腿的活儿,努力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偶尔有邻居来看病,若是简单的小毛病,朱福友也会在郑老的默许下尝试独立处理,愈发沉稳可靠。
冬日的阳光短暂而珍贵。 小院里,积雪渐渐融化,露出下面枯黄的草地。 但新的种子,已在心中深埋,只待春来。
这一日,朱福友终于将最后一个手炉笼完成了最后的打磨和检查,三个炉笼并排放在一起,精巧雅致,毫厘不差。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熟悉的声音:“朱小哥在家吗?”
是济世堂的那个尖嘴伙计。他怎么会来?
朱福友与正在院里晒太阳的郑老对视一眼,皆闪过一丝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