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三司衙门,少了清晨的喧嚣,却沉淀着更深的繁冗。堆积如山的卷宗、各地州府急递的公文、户部盐铁度支三司判官们处理不了的难题,如同潮水般涌向我的书案。
朱笔在指尖转动,落下或果断或斟酌的批语,将现代的管理思维悄然融入这古老的帝国财政机器。
小雪和小绿侍立一旁,一个沉稳地整理着批阅好的文书,盖上三司使的大印;一个则轻手轻脚地为我添茶研墨,眼中难掩心疼。
我的疲惫尚未完全褪去,昨夜洛水之行的惊险更是在身体深处叫嚣着倦怠,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殿下,喝口参茶提提神吧。”小绿将温热的茶盏轻轻推到我手边,声音放得极低。 我刚端起茶盏,还未及沾唇,书房外便传来小雪刻意提高的清冷声音:“奴婢参见桑相。”
桑维翰?他怎么来了?我心中警铃微作。
我迅速放下茶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疲惫,小雪已引着桑维翰走了进来。
“老臣桑维翰,参见殿下。”桑维翰身着紫色宰相常服,朝我行礼。 “桑相公不必多礼。”我抬手虚扶,“桑相日理万机,今日亲临三司府,可是有紧要财政要务相商?
”我示意小绿看座奉茶。 桑维翰并未立刻落座,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层层伪装,直抵人心深处。
他缓缓道:“公主殿下为朝廷财计夙夜忧勤,老臣看在眼里,忧在心上。今日朝会,陛下加恩藩镇,擢用旧臣,看似是固本安邦之举,然……”
他话锋一转,“府库开支骤增,而各地赋税转运艰难,私盐猖獗,军需耗费日巨。殿下执掌三司,乃国家命脉所系,千斤重担,实令老臣挂怀。”
“桑相公忧国忧民,本宫感同身受。”我端起茶盏,“父皇以宽仁待天下,此乃社稷之福。至于财计之事,开源节流,本就是三司分内之责。漕运艰难,已在着手梳理河道,增设转运仓;私盐之弊,亦已命盐铁司拟定新策,以官商平价挤压私盐空间,辅以重典治吏;军需调度,则行平准法,丰储饥调,以工代赈安置流民,力求不伤农本,不增民怨。诸般举措,虽非一蹴而就,但亦在稳步推行,桑相公不必过于忧心。”
桑维翰听着,他微微颔首:“殿下深谋远虑,举措得当,老臣佩服。只是……”他顿了顿,“只是这天下事,光有庙堂之策,有时恐难及江湖之远。非常之时,或需行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殿下身负重任,行事更需周全谨慎,莫要留下任何可为人所乘的机会”
小雪和小绿垂手侍立在一旁,我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露出带着些许疲惫的浅笑:“桑相公金玉良言,本宫谨记于心。江湖风浪虽险,自有规矩方圆。庙堂之上,行的是王道;市井之中,亦有可用之道。只要心系社稷,手段光明与否,不过是因地制宜罢了。至于痕迹…”
我的语气淡然,“本宫行事,向来只问结果,无愧于心。些许风尘泥点,待大事底定,自会涤荡干净。桑相公觉得呢?”
桑维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片刻,他缓缓露出一抹笑容,躬身道:“殿下心智坚毅,见识卓绝,实乃国朝之幸。是老臣多虑了。既如此,老臣告退,不打扰殿下处理公务了。”
“小雪,代本宫送送桑相公。”我微微颔首,并未起身。 “是,殿下。”小雪躬身领命,引着桑维翰退出了书房。
小绿急忙说道:“殿下!他……他是不是知道了?那眼神吓死奴婢了!” 小雪也快步走回,脸色凝重如水:“桑相公耳目遍布洛阳城内外,昨夜动静虽已极力遮掩,但巡河营那边难保没有他的眼线。他最后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殿下,苏月这条线,怕是已经被他盯上了。”
“盯上又如何?”我睁开眼,“他桑维翰能在朝堂翻云覆雨,难道还能把手伸进所有江湖草莽的心里不成?苏月,必须存在,也必须响起来!这是我们在水面下唯一能抓住的船桨。对了,小雪,联络的方式要立刻升级,更隐蔽,更复杂。小绿,物色人手的事,加急!宁缺毋滥,但必须快!”
“是,殿下!”两人齐声应道,神情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