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远伏诛,其家族男丁被尽数处决的消息,如同凛冽的寒风,吹遍了汴梁城的每一个角落,彰显着皇权的无情与铁血。
然而,就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几道关于杨光远子嗣处置的诏令,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甚至透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温情。
杨光远的三子杨承祚,因其妻乃是石敬瑭的长女、长安公主石素衣,且在石素衣身怀六甲、痛哭流涕的哀求,以及皇后李氏的再三劝诫下,石敬瑭最终网开一面,赦免了杨承祚的死罪。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杨承祚的单州刺史之职被当即革去。同时,石敬瑭下令,令人于汴梁择地修建长安公主府,令杨承祚与石素衣居住至此,实则形同软禁。
杨光远的长子杨承贵,据称在其父杨光远决定铤而走险之前,便背父之命,主动向朝廷秘密输诚,并在平叛过程中出降王师,立有微功,因此被朝廷授为汝州防御使,虽远离权力中心,却也保住了官职和性命。
次子杨承信,则在洛阳家破人亡后,主动赴阙请死,姿态放得极低,石敬瑭感其诚心,亦下诏赦免,未加追究,命其以白衣之身,居于汴梁。
这三道诏书一出,朝野上下在感叹陛下“仁德”、“念及骨肉亲情”之余,也不免有些私下议论。杨光远犯的可是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九族。
如今其三个儿子,一个因尚公主得免,一个因“主动投降”得官,一个因“请死”得生……这处置,未免太过宽宥了些。
消息传到刚刚接手殿前司、千头万绪的石素月耳中,她正在核对王进呈上的军械清单,闻言执笔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一股强烈的、熟悉的诡异感再次涌上她的心头。杨光远直接派遣死士攻击皇城,形同弑君,这是十恶不赦、绝无宽贷可能的大罪!
按照常理,别说他的儿子,就是稍微亲近些的部属、姻亲,都难逃清洗。可现在……除了杨光远本人被迅速处死,他的三个儿子,除了被剥夺实权或边缘化,竟然都活了下来?
这个结果,与她脑海中那份属于历史的认知,除了杨光远本人被杀的时间点提前了之外,对其儿子的处置,竟然离奇地重合了!
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杨光远似乎是在后来才因反迹败露被讨伐,其子杨承贵投降,杨承信请死得免,杨承祚因尚公主亦得保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石素月放下笔,眉头紧锁。历史的惯性竟然如此强大?还是说……这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事情向着某个既定的方向发展?
石敬瑭难道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他为何要留下这些隐患?是因李氏的求情和素衣姐姐的眼泪?不,石敬瑭绝非如此感情用事之人。那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显示仁德,安抚其他藩镇?
她越想越觉得这潭水深不可测。杨光远的造反本身就充满蹊跷,如今对其子的处置更是疑点重重。
无论如何,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去看看素衣姐姐。
翌日,石素月吩咐小绿备上了一些安胎滋补的药材、几匹柔软的江南贡缎以及一些精致的点心,乘坐马车,来到了暂时安置石素衣的一处宫苑偏殿。
殿内气氛压抑,曾经的欢声笑语早已不见踪影。石素衣一身素服,未施粉黛,眼眶红肿,面容憔悴,见到石素月进来,未语泪先流。
“月儿……”她哽咽着,起身欲行礼,被石素月快步上前扶住。
“姐姐快别多礼,你如今身子重,千万要保重自己。”石素月握着姐姐冰凉的手,看着她明显隆起的小腹,心中亦是酸楚。
曾几何时,她们是最为亲近的姐妹,可如今,物是人非,姐姐却因嫁入杨家,卷入了这般泼天大祸,从云端跌落泥潭。
“月儿,谢谢你来看我……”石素衣泪水涟涟,“我知道,公公他……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是承祚……承祚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劝谏公公要忠君爱国……如今官职没了,我也不在乎,只要他能活着,只要孩子能平安生下来……”
她泣不成声,话语中充满了后怕与对未来的茫然。
石素月轻轻拍着姐姐的背,温声安慰:“姐姐放心,父皇既然已经赦免了驸马,便不会再追究。等长安公主府修好,你们搬出去住,虽然不比从前显赫,但安稳度日总是可以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她仔细询问了石素衣的饮食起居,可有什么不适,需要什么物件,又说了些宫中趣事和汴梁近闻,试图转移姐姐的注意力。姐妹俩说了好一阵子话,石素衣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看着姐姐依赖和感激的眼神,石素月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她能给予姐姐安慰,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她们所有人头上的迷雾。杨承祚的幸存,究竟是幸运,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幸?
离开偏殿,坐上回府的马车,石素月的脸色重新变得凝重。历史的轨迹以这样一种扭曲的方式部分重现。
她必须更加警惕,殿前司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必须尽快将其彻底掌控,打造成铁板一块。
风雨欲来,唯有自身强大,方能在这变幻莫测的棋局中,寻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