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面前摊开着以炭笔粗略书写的纸稿,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玄奥的符号与心法要诀。
《忘情天书》的总纲心法框架,历经数日的冥思苦想,已然在他脑海中巍然成型。
这仿佛构筑起了一座武学大厦的坚实骨架,但大厦本身仍属空中楼阁,亟待砖瓦垒砌——那便是精深的内功修行法门与克敌制胜的外功招式。
内功篇的路径在他心中已然明晰。
其核心在于“忘情真意”四字,需修炼者先入“坐忘”之境,摈弃七情六欲之纷扰,使内心澄澈如镜,继而以独特心法呼吸吐纳,引天地间磅礴元气入体。
这元气不再循常规经脉运行,而是汇入一个由心念构筑的、虚无缥缈的“天意丹田”之中,经“忘情”心念淬炼煅化,方能转化为一种至纯至净、却又冰冷漠然的独特真气——忘情真气。
此真气运转之时,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唯余一片洞彻世情的清明与驾驭天地之力的绝对冷静,威力极大,却也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可能反噬自身,彻底沉沦于无情之道。
至于外功招式,其宗旨在于将忘情真气的特性发挥到极致。
于此,杨过并非全然凭空创造。
他沉浸心神,再度回溯融入汲取的燕狂徒那浩瀚如海的武道感悟。
在那纷繁复杂的记忆深处,他清晰地“看”到了昔日燕狂徒与那位绝世剑客萧秋水惊天动地的一战。
尽管燕狂徒并未留下忘情天书十五式的具体运劲法门与招式变化,但他以其旷世武学修为,切身感受并深刻铭记下了萧秋水每一剑、每一式中所蕴含的、独一无二的武道真意!
那十五个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名字,如同十五颗璀璨星辰,依次在他心间亮起:
「天意」—— 高渺难测,代天行罚的威严;
「地势」—— 厚重载物,坤载山河的沉稳;
「君王」—— 君临天下,统御四海的霸气;
「亲思」—— 乱人心智,以幻术迷乱他人思想;
「师教」—— 传承有序,规矩方圆的庄重;
「金断」—— 锐利无匹,决绝斩断的锋锐;
「木顽」—— 生生不息,坚韧不拔的顽强;
「水逝」—— 无常形常势,奔流不复的流逝;
「火延」—— 炽烈狂放,焚尽八荒的暴烈;
「土掩」—— 包容万物,亦能埋葬一切的沉寂;
「日明」—— 光耀大千,无私亦无情的朗照;
「月映」—— 阴晴圆缺,清冷孤寂的映照;
「风流」—— 无拘无束,变幻莫测的自由;
「云翳」—— 遮天蔽日,变幻无定的朦胧;
「我无」—— 物我两忘,身合天地的终极境界。
凭借对这股股武道真意的深刻理解和自身已达化境的武学修为,杨过完全有信心,以自身忘情真气为基,逆向推演,开发出在武道神韵上高度近似于原版的招式。
至于其具体形态与最终威力相较于萧秋水亲手施展的原版究竟孰高孰低,他已无从考证,也并非十分在意——因为他内心深处从未打算真正去修炼这门旨在“忘情”的功法。
“我不明白,”杨过拨弄着一根枯枝,目光深邃,
“你师姐为何对《玉女心经》如此执着?”
“甚至不惜屡次与你兵刃相向。”
小龙女凝视着跳动的火焰,清冷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暖色,声音却依旧平淡:
“《玉女心经》乃是天下间少有的绝学,精妙无比,武林中人,谁又能不为之心动?”
“天下绝学何其之多,”杨过微微摇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以你师姐的武功心智,若她真想要另寻一门绝学,无论是投靠某些隐秘组织或宗门,或是用些手段巧取豪夺,机会总不会少。”
“何以偏偏对古墓派的镇派之功念念不忘,乃至成了执念?”
小龙女沉默了片刻,眼眸中倒映着闪烁的火光,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或许…是对门派的归属之念吧。”
“归属?”杨过挑眉。
“嗯。”小龙女轻轻颔首,
“当年她为情所困,触犯门规,被师父逐出师门。
可当她奋不顾身投入那段感情后,换来的却是陆展元的无情抛弃。
她失去了师门,也失去了爱情,天下之大,仿佛再无她立锥之地。”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根细针,刺破了夜晚的宁静。
“如今,她或许是想回来的。
但师父早已仙逝,她连一个求得师父原谅、重归门派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条路,从她被逐出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断了。”
杨过闻言,沉吟道:“你现在不就是古墓派掌门吗?你若允她回归,岂不是……”
“不行。”
小龙女打断了他,语气第一次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当年正是她,将师父气得旧疾复发,呕血不止,最终溘然长逝。”
“我若允她回归,师父在天之灵如何能够安息?”
她的眼神坚定而清澈,维护师门尊严与师父身后名的责任感,是她绝不可退让的底线。
“所以?”
“她如此执着于《玉女心经》,是因为古墓派门规有训:唯掌门方可修行这门至高武学。”
“她若拿到了《玉女心经》,并且练成了它,那么在她自己心中,或许就等于证明了自己有资格成为古墓派的掌门。”
“通过这种方式,她便能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宣告自己回归了门派?”
“她想要的,或许并非仅仅是心经里的武功,更是那个‘名分’,那个能让她重新与古墓派、与过去那段尚未被玷污的岁月连接起来的象征。”
“仿佛只要得到了它,就能填补这些年的空缺,就能抹去被逐出的污点,就能……重新被接纳。”
杨过听完,久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怜悯与无奈。
执念至此,变成了一种困住自己的心魔。
“是啊,”
小龙女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带着无尽的感慨,
“一个自欺欺人的偏执狂。”
篝火依旧燃烧,映照着两人复杂的表情。
他们都明白,李莫愁的悲剧并非源于武功的高低,而是源于内心的那个巨大空洞——一个由背叛、放逐与孤独共同凿出的深渊。
她试图用《玉女心经》去填补这个深渊,却不知那不过是徒劳。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