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沈文琅如同一个最顶尖的间谍,在病床上维持着完美的昏迷假象。他精确地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和深度,连眼皮最细微的颤动都刻意避免,身体松弛得如同真正失去意识。只有他那双隐藏在眼帘之后、偶尔在确认无人时才会悄然睁开的眼睛里,闪烁着与这副虚弱躯壳截然不符的锐利与冰冷的光芒。
他成了一个极度专注的观察者和分析者。每一天,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分析着涌入的信息碎片。
高途的每日探视成了他最重要的信息来源。他敏锐地捕捉着高途每一句话里细微的情绪变化,每一个动作里透露出的状态。高途的絮语依旧琐碎,但沈文琅注意到,在提及花咏时,高途的语气会带上一种极其微妙的、混合着依赖与疏离的矛盾感。他似乎习惯了花咏的存在和安排,但又本能地保持着距离。而在那些无人打扰的、长时间的静坐中,高途的沉默里浸透着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而非纯粹的恨意。这些观察,让沈文琅心中那个关于“高途可能并非全然恨他”的微弱火苗,摇曳得更加明显,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愧疚——他正在利用高途的不设防进行窥探。
花咏的来访则充满了试探与反试探的暗流。花咏似乎并未完全相信沈文琅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他会坐在床边,用那种漫不经心却字字千斤的语气,谈论着公司近期的动向,某个竞争对手的异常活跃,或是某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关于三年前(即重生前)某些人事变动的“趣闻”。他的话语如同精心布置的饵料,等待着沈文琅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沈文琅始终如同最深沉的潭水,不起半点涟漪。他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花咏提到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巧合”,都被他牢牢记住,并在脑海中与重生前最后那段时间的记忆进行交叉比对。一些曾被忽略的细节开始浮现出可疑的轮廓。例如,花咏轻描淡写地提到,泰升集团的王董在车祸发生前一周,曾以度假为名去了一趟瑞士,而那个时间段,恰好与一笔来源神秘、最终导致沈文琅当时一个关键项目受阻的资金流入时间吻合。这会是巧合吗?
林医生的检查成了最大的挑战。每当林医生用冰凉的听诊器贴上他的胸膛,用小手电检查他的瞳孔对光反射时,沈文琅都必须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力,压制住身体本能的收缩反应,将心跳控制在一种药物影响下的平稳缓慢状态,让瞳孔维持着昏迷者特有的散大和固定。这是一场意志与生理本能的残酷较量,每一次检查结束,他内在的消耗都如同经历了一场虚脱。
然而,最大的心理煎熬来自于高途无意识的、细微的照顾。有一次,高途在絮语时,发现沈文琅的嘴唇干裂得厉害。他犹豫了一下,起身用棉签蘸了温水,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湿润着沈文琅的唇瓣。那动作生涩却专注,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却足以在沈文琅死寂的心湖中掀起狂澜的触感。那一刻,伪装带来的罪恶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享受着这偷来的温柔,却深知这温柔建立在欺骗之上,脆弱的如同阳光下的泡沫。
这种双重生活让沈文琅的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他表面上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内里却是一个被仇恨、疑虑、愧疚和一丝不该有的贪恋反复撕扯的灵魂。他迅速消瘦下去,即使有营养液维持,那种源自精神深处的消耗也让他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这种真实的虚弱,反而更完美地掩饰了他的清醒。
一天下午,花咏带来了一台平板电脑,说是给高途解闷用的。他看似随意地将平板放在了床头柜上,屏幕朝外。沈文琅在花咏离开后,极其艰难地、借助眼角的余光,隐约瞥见了屏幕上停留的界面——是一份加密等级很高的商业简报摘要,标题恰好与花咏之前提到的、泰升集团近期异常收购案有关。这绝不是巧合。花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传递更具体的信息,同时也在试探他是否具备获取信息的能力。
沈文琅心中冷笑。花咏果然没有放弃调查,而且进展似乎比透露出来的更多。这台平板,是一个诱饵,也是一条隐秘的联络线。他必须想办法接触到它,获取更多信息,但又绝不能暴露自己。
夜幕降临,高途睡下后,病房里一片死寂。沈文琅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黑暗中那个散发着微光的平板电脑上。它像一把钥匙,可能打开真相的大门,也可能触发万劫不复的陷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仅仅被动地等待和观察了。他必须开始行动,在这张由谎言、伪装和未知危险编织的巨网中,谨慎地迈出第一步。而第一步,就是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触碰到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信息源。一场在寂静中进行的、危机四伏的暗战,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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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无累
四季良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