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电脑屏幕熄灭后,病房内的黑暗仿佛变得更加浓重,几乎要将沈文琅吞噬。他僵直地躺在病床上,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是因为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那些冰冷的文字、精准的数据、以及那句“不排除存在更深远非商业目的的可能性”的结论,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反复刺穿着他的认知。
泰升集团。王董。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与重生前最后那段混乱、痛苦记忆中的无数细节相互碰撞、印证。那些他曾以为是商业竞争常态的挫折,那些他归咎于自己决策失误或时运不济的失败,此刻都蒙上了一层阴险的、人为操控的色彩。如果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么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打击。对方要的,是彻底摧毁他沈文琅,包括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的一切!而高途和孩子,成了这场阴谋中最惨烈的牺牲品。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虚弱的身体里奔涌。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想要将幕后黑手撕成碎片的暴戾冲动。他重生以来所有的自我折磨、所有的痛苦忏悔,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被设计好的、荒谬绝伦的苦情戏!他像个傻子一样,在别人设定的舞台上,上演着自我毁灭的悲剧,而真正的凶手,可能正躲在暗处冷眼旁观,甚至嗤笑!
这种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更加致命。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嘶吼。他不能出声,不能暴露。在掌握确凿证据、拥有绝对反击力量之前,他必须继续扮演好这个“昏迷”的、无害的沈文琅。这需要何等的隐忍和克制?几乎要将他逼疯。
然而,在极致的愤怒和仇恨之下,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情感,如同暗流般悄然滋生——是关于高途的。
如果车祸背后真有黑手,那么高途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他是一个完全不知情的、被利用的棋子?还是……他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什么?这个念头让沈文琅的心脏骤然缩紧。他回忆起重生前最后那段时间,高途异常坚决的、甚至带着一种绝望般决绝的逃离态度。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因为无法忍受他的控制和压迫,但现在想来,是否还有别的原因?是否高途也感受到了来自外部的威胁,却无法言说,或者……说了他也不信?
一想到高途可能独自承受着比他想象中更大的压力和恐惧,而自己却一味地逼迫、追逐,最终将两人都推入了深渊,沈文琅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这心痛与他原有的愧疚感交织在一起,变得无比沉重。他对高途的恨意(尽管这恨意早已被复杂的情绪覆盖),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他们可能都是受害者,被同一只黑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么,高途知道吗?重生之后,高途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封闭,除了针对他沈文琅,是否也包含了对于被命运(或被阴谋)如此残酷对待的绝望?高途选择沉默,选择自我封闭,是否也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自我保护?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着沈文琅,让他理不出头绪。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想要与高途沟通,想要撕开那层隔在他们之间的、由误解、伤害和沉默构筑的厚厚冰层。但他不能。且不说高途是否会相信他这突如其来的“醒悟”,单是他目前伪装昏迷的状态,就注定了他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交流。任何贸然的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将两人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明明真相的轮廓已经开始显现,他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更加坚固的牢笼里——一个由他自己构建的、名为“伪装”的牢笼。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途每日在痛苦和迷茫中挣扎,却无法伸出援手,甚至无法给予一句安慰。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商业对手的明枪暗箭更加折磨人。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受伤野兽,明明看到了猎人的影子,却只能压抑着咆哮的欲望,舔舐着伤口,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反击机会。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浓黑转为墨蓝,黎明即将来临。沈文琅却毫无睡意,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平板电脑带来的信息像一颗无声的惊雷,在他内心世界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旧的秩序正在崩塌,仇恨的目标发生了偏移,对高途的情感变得更加复杂难言,而前路,则是一片弥漫着浓雾的、危机四伏的未知战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重生的意义已经彻底改变。不再仅仅是赎罪,更是复仇,是揭开真相,是……或许,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能有机会真正地、平等地面对高途,去求得一个或许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原谅。这个目标遥远得如同星辰,但却成了支撑他在黑暗中继续前行的、唯一的光亮。
(感谢*呆呆、送来的“用爱发电”为你们专属加更
岁岁年年身长健
负岁年年春草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