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琅那句嘶哑的“对不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并未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却以一种更隐秘、更缓慢的方式,在高途冰封的心湖深处,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人的气息和声音。高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手中水杯里的水微微晃动,映出他苍白失神的脸。他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只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
那三个字,太轻了,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太重了,重得仿佛压垮了他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平静。它们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用麻木和遗忘构筑的厚厚冰层,露出了底下从未愈合、依旧鲜血淋漓的伤口。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死寂般的绝望,习惯了将那个人当作一具无关紧要的躯壳之后,才来说这三个字?这算什么?是终于良心发现?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更令人作呕的自我感动?
高途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重生前最后那段日子里,沈文琅偏执疯狂的眼神、不容置疑的控制、以及车祸发生时那声绝望的嘶吼;重生后,沈文琅小心翼翼的接近、深夜锁链下的挣扎呓语、以及昏迷中那张过分憔悴痛苦的脸……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混乱而尖锐,让他头痛欲裂。
他恨沈文琅吗?是的,他恨。恨他毁了自己的一切,恨他带来的无边痛苦。但这种恨意,在日复一日的折磨和对方那种近乎自毁的赎罪姿态下,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它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想要同归于尽的烈焰,而更像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枷锁,锁住了他自己,也困住了对方。
尤其是当他窥见沈文琅深夜自我囚禁的惨状,听到他无意识中痛苦呼喊自己的名字时,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那不是原谅,绝不是。那更像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一种对这场无休止的互相折磨感到的深深厌倦和疲惫。
沈文琅醒了。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骤然照亮了他一直试图忽略的现实。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么彻底毁灭对方(或者被对方毁灭),要么……就必须有一个了断。而沈文琅那句迟来的“对不起”,像是一个突兀的、生硬的转折点,强行将他从麻木的深渊里拽了出来,逼他面对这个他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无视他?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这似乎是最容易的选择,但高途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长时间的自我封闭和精神内耗,已经让他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边缘。他需要出口,哪怕那个出口通向的是更深的痛苦。
或者……走出去?面对他?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这个念头让高途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慌和抗拒。他害怕面对沈文琅,害怕看到对方眼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情绪——无论是悔恨、哀求,还是更深沉的偏执。他害怕自己会心软,会动摇,会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内心两种力量激烈地搏斗着,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无力。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微微颤抖。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沈文琅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药味的冷冽气息,这气息让他心烦意乱。
接下来的几天,高途的状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依旧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寡言。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死寂。他会更频繁地走出房间,去厨房倒水,或者只是站在窗边发呆。经过客厅时,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扫过病床的方向,捕捉沈文琅的状态——他是否醒着?脸色如何?又在接受什么治疗?这些观察是下意识的,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关注。
有时,他会听到沈文琅压抑的咳嗽声,或者护工低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时,沈文琅那沙哑虚弱的回应。每一次听到这些声音,高途的心都会莫名地揪紧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安会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将沈文琅完全视为一个透明的、无关的存在。那三个字,像一颗种子,在他冰封的内心世界里,顽强地钻出了一丝裂痕。
他开始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回想重生前后的种种。那些被痛苦掩盖的细节,那些他从未深思过的“巧合”和疑点,在花咏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和沈文琅异常行为的映照下,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如同幽灵般,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难道……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并不仅仅是沈文琅一个人的错?
这个想法太过可怕,高途不敢深想,本能地将它压了下去。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黑暗中悄然生长。
冰层之下,暗流开始涌动。高途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彻底的死寂,而是一种充满了内部挣扎和混乱的、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他站在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后退则已无路可走。而这一切变化的起点,竟是那三个他曾经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听到的、轻飘飘的字。
(感谢123冰送来的“花”为您专属加更
我是濒死的枯木
而你是我亘古不变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