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小屋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沈文琅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像一架勉强运转的旧机器,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可能被突如其来的虚弱和疼痛打回原形。高途则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照顾的任务,却吝啬于给予任何超出必要的情感反馈。
然而,绝对的死水是不存在的。在日复一日的近距离相处中,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如同地下暗流,悄然涌动。
变化始于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高途发现沈文琅似乎对某种特定牌子的营养剂有轻微的排斥反应,每次服用后眉头都会几不可查地蹙紧。他没有询问,只是在第二天准备药物时,默默换成了另一种口味相近但成分略有不同的牌子。沈文琅接过药片时,指尖有瞬间的停顿,抬眼看了高途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诧异,有探究,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默然。他没有道谢,只是将药片和水吞下。但下一次高途递过水杯时,他接过的动作,似乎比之前快了一瞬。
沈文琅夜里依旧睡不安稳,有时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在抵御寒冷。某天清晨,高途进来时,发现昨晚他随手放在沙发上的薄毯,不知何时被盖在了沈文琅的被子上。高途站在原地,看着那条颜色突兀的毯子,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问,沈文琅也没有解释。但从那以后,高途夜里离开时,总会“忘记”带走那条毯子。
一天下午,天气晴好,海风温和。高途将沈文琅的轮椅推到面向大海的露台上。沈文琅闭着眼,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微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碎发。高途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远处海天一线的交界处,久久没有移动。两人之间隔着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充满对抗和绝望的窒息感,而更像是一种……疲惫的、无可奈何的共存。
沈文琅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那只海鸥,一直在那里盘旋。”
高途的视线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望去,果然看到一只白色的海鸥,在不远处的礁石上空反复盘旋。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对话,关于一只无关紧要的海鸥。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沈文琅第一次主动说起与生存、病痛、仇恨无关的话题。
高途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陌生的、带着轻微刺痛的感觉划过心头。他没有再接话,沈文琅也没有再开口。那只海鸥最终飞走了,露台上又只剩下风和海的声音。但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又过了几天,沈文琅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能够靠着枕头坐得更久。高途在整理床头柜时,无意中碰落了一本书——那是之前住客留下的、一本关于海洋生物的旧画册。书页散开,恰好停在一幅色彩斑斓的珊瑚礁插图页。
高途弯腰去捡,沈文琅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幅图上。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触碰那绚丽的色彩,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高途将书捡起,合上,放回原处。动作间,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书页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那天晚上,高途在客厅的旧书架上翻找时,意外地发现了另一本更厚的、关于深海探测的图文并茂的书籍。他犹豫了一下,将这本书带进了沈文琅的房间,默不作声地放在了床头柜上,挨着那本画册。
第二天,高途进来送药时,发现那本深海探测的书被挪动了位置,书页间夹着一片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干枯的贝壳作为书签。沈文琅依旧闭目养神,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这些互动微小得如同尘埃,无声无息,没有言语的确认,没有眼神的交汇,更像是一种在极度克制和疏离下的、本能的条件反射和试探。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感知对方的存在和反应,稍有风吹草动便迅速缩回。
他们都在试探,试探对方的底线,试探这脆弱共存的可能性能维持多久,也试探着自己内心那堵冰墙的坚固程度。恨意依旧根深蒂固,伤痛并未消失,但生存的本能和长时间绝对孤独下的细微渴望,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侵蚀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隔阂。
这种变化是危险的,因为它意味着堤坝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但它又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再深的仇恨也无法完全抹杀对联结的潜在需求,尤其是在共同经历了生死和巨大的创伤之后。
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黄。高途推着沈文琅回到室内时,轮椅的轮子不小心卡在了门槛的缝隙里。高途用力推了一下,没推动。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沈文琅的肩膀帮他保持平衡,却在触碰到的前一秒猛地停住,手臂僵硬在半空。
沈文琅的身体也瞬间绷紧。
两人都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紧张的沉默。最终,高途收回手,改用更小心地调整轮椅角度,将轮椅顺利推过了门槛。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看对方一眼。
但那个未完成的触碰,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两人心中都激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无声的试探,仍在继续。前路依旧迷茫,但冰层之下,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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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棠棣开茶靡
三遍荣华不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