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那句无心的叹息,像一根细如发丝的裂缝,悄然出现在沈文琅精心维持的伪装壁垒上。这裂缝虽小,却足以让外界的光(或者说,是高途内心深处的暗流)透进一丝,搅动了他死水般的内心世界。随后的几天,沈文琅感觉自己如同行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痛苦。
高途似乎并未察觉沈文琅的异样,他的日常探视依旧规律而沉默。但沈文琅却以十二万分的警觉,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注意到,高途的絮语比以往更少了,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个下午,目光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那背影中透出的孤寂和疲惫,浓重得几乎要化为实质,压得沈文琅喘不过气。
更让沈文琅心惊的是,高途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极其短暂的、近乎恍惚的失神状态。比如,有一次他端着水杯走近床边时,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水差点洒出来,他自己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涣散,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继续完成喂水的动作,但指尖的颤抖却比平时更明显。还有一次,他在低声说着窗台上那盆风信子终于开了一朵小花时,声音突然哽住,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些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异常,在沈文琅眼中被无限放大。他几乎可以肯定,高途的精神状态正在滑向一个更危险的边缘。那厚重的冰层之下,压抑的痛苦和混乱可能已经达到了临界点。是因为日复一日的绝望等待?还是因为……他也隐约感知到了某种来自过去或外部的、无法言说的威胁?沈文琅更倾向于后者。如果花咏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作为阴谋的直接受害者之一,高途不可能全无感应,哪怕那些感应是模糊的、被巨大创伤掩盖的潜意识恐惧。
这种认知让沈文琅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他就像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一步步走向悬崖,却连一声警告都无法发出。这种极致的无力感和焦灼感,日夜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他吃得越来越少,睡眠质量极差,即使在伪装昏迷的状态下,也常常因为噩梦和内心的煎熬而惊醒,然后不得不耗费巨大的心力重新调整呼吸和状态。
与此同时,他与花咏之间的“无声交流”也在继续。花咏来访时,依旧会看似随意地留下一些“线索”——有时是一份折叠起来的、露出关键标题的财经报纸内页;有时是在与林医生交谈时,“不经意”地提高音量讨论某种罕见的、可能与神经系统受损有关的毒素的慢性作用;有时甚至只是在平板上留下一个看似无关紧要、但沈文琅却能瞬间联想到某个可疑人物或事件的搜索历史记录。
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被沈文琅在脑海中疯狂地拼接、分析。泰升集团王董的嫌疑越来越大,但花咏似乎也在暗示,背后可能还有更隐蔽的势力。线索指向了一个盘根错节、隐藏极深的利益网络,这个网络在三年前就开始悄然运作,目标直指沈文琅和他所掌控的商业帝国。而那场车祸,很可能只是这个庞大阴谋中,最惨烈、也最有效的一步棋。
真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但沈文琅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对手的强大和阴险远超他的想象。他现在只是一个“昏迷”的、失去所有权力和资源的病人,而高途则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他们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被那只隐藏在暗处的黑手彻底碾碎。
危机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头顶。沈文琅知道,他必须尽快“醒来”,必须尽快掌握主动权。但“醒来”的时机至关重要。太早,会打草惊蛇,可能招致更猛烈的报复;太晚,高途可能彻底崩溃,或者阴谋者会先一步采取行动。他必须在高途的精神防线彻底崩塌前,找到一个完美的契机,既能自然过渡到“苏醒”,又能最大限度地保证高途的安全。
这个平衡点在哪里?沈文琅日夜思索,却找不到答案。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四周是越来越高的墙壁,而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一天下午,高途没有像往常一样进来絮语。沈文琅在死寂中等待了许久,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冒险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客厅里没有高途的身影,但浴室的方向隐约传来了持续的水流声,那声音响了很久,久到不正常。
一种强烈的恐慌攫住了沈文琅。他再也顾不得伪装,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的动作让他头晕目眩,几乎栽倒。他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踉跄着冲下床,扑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浴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沈文琅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冲到浴室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嘶哑地喊道:“高途!高途!你怎么样?!”
水声戛然而止。里面一片死寂。几秒钟后,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高途站在门后,脸色苍白得吓人,头发和身上的睡衣都被水浸湿了,水滴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他看着门外惊慌失措、脸色同样惨白的沈文琅,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茫然的困惑,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轻轻地问:
“你……醒了?”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沈文琅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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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至庆来
永永其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