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是在傍晚时分抵达的,提着他那个标志性的黑色医疗箱。他进门时,目光先是在客厅里如同石像般枯坐的沈文琅身上短暂停留,又扫过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最后与站在一旁的花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的沉重感,无需多言,他便已明白,某种平衡已被打破。
“沈先生,”林医生走到沈文琅面前,语气是惯有的专业和平静,“我需要为你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沈文琅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他木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他配合着林医生的指令,褪去上衣,露出瘦骨嶙峋、遍布新旧伤痕的上身。体温、血压、心率、血氧饱和度……冰冷的仪器贴在他的皮肤上,发出细微的嗡鸣。林医生的手指按压着他的腹部,检查着脏器,动作精准而轻柔,但沈文琅感觉不到任何触感,他的意识仿佛漂浮在身体之外,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检查过程中,高途的卧室门始终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沈文琅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那扇门,每一次都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恐慌和痛苦。林医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记录着数据。
检查完毕,林医生收起仪器,面色凝重。他看着沈文琅,语气严肃:“沈先生,你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长期营养不良,严重贫血,电解质紊乱,自主神经功能失调,还有明显的药物依赖和戒断反应迹象。你的免疫系统几乎处于崩溃边缘,任何一点感染都可能引发严重后果。你必须立刻开始系统的营养支持和康复治疗,并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文琅手腕和脚踝上尚未完全消退的勒痕,“……彻底停止任何形式的自我伤害行为。”
沈文琅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林医生说的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人。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隔壁房间里那个人的状态。
林医生叹了口气,转向花咏:“花先生,沈先生需要住院接受强化治疗。这里的条件……”
“不行。”沈文琅突然开口打断,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花咏,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我哪里也不去。”
花咏与他对视,眼神复杂。他明白沈文琅的坚持是为了什么。高途还在这里,沈文琅绝不会离开他半步,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局面下。住院意味着分离,意味着将高途独自留在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公寓里,这比杀了沈文琅更让他难以接受。
“林医生,”花咏转向林医生,语气不容置疑,“就在这里治疗。需要什么设备、药物、护理人员,你列清单,我负责弄来。把这里改造成一个临时的监护病房。”
林医生看了看态度坚决的沈文琅,又看了看一脸不容商量的花咏,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但沈先生,你必须严格遵守医嘱,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沈文琅没有回应,只是重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的生命线。
林医生开出了一长串的处方和所需物品清单,花咏立刻打电话安排。很快,各种医疗设备、营养液、药品被源源不断地送来,公寓的客厅一角被迅速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医疗区。沈文琅被要求躺在床上,接受静脉营养输液和电解质补充。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时,他微微蹙了蹙眉,但依旧沉默。
整个过程中,高途的卧室里始终死寂。他没有出来查看,没有询问,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种极致的沉默,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沈文琅感到窒息。他宁愿高途冲出来对他怒吼、斥骂,甚至动手,也不愿承受这种被彻底无视、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的冰冷隔离。
夜幕降临,公寓里亮起了灯。医疗设备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却带来另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花咏在处理完所有事情后,走到沈文琅床边,低头看着他。
“高途那边,”花咏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会想办法。你先顾好你自己。别他妈的没等查出真相,自己先挂了。”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嘲讽,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沈文琅闭着眼,没有回应。花咏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公寓。
当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文琅一人(以及隔壁那个沉默的存在)时,他才缓缓睁开眼。营养液正一点点注入他干涸的血管,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心。苏醒的重量,远比昏迷时更加沉重。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伪装背后偷偷窥探和窃取温情的囚徒,他必须赤裸裸地面对这破碎的现实,面对高途的沉默,面对未知的阴谋,以及自己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
前路漫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而他,连退缩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