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差让范图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又气度沉稳的少年将军,眼底的戒备稍稍融化,多了一分真切的感慨:“将军言重了!同为帝国效力,守望相助是分内之事!快请入城!” 他侧身引路,心中却悄然叹息:‘但愿……这位少年将军,真如他表面这般知礼,莫是来搜刮地皮的豺狼才好……唉!’
入城后,周青罗与典云储迅速指挥部队,在赵存心授意下,包下城内最大的一家、最为豪华的‘铜雀阁‘大酒店安顿。房间自然不够,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便井然有序地在酒店后院及附近开阔地搭起行军帐篷,一派令行禁止的精锐气象。
两小时后,赵存心则带着冉齐、谷梁听月,随范图前往城主府赴那场意料之中的接风宴。
宴席简单,远谈不上丰盛,却也看得出是尽了地主之谊。席间,范图频频举杯,言语间满是唏嘘:“赵军长,还有冉校尉、谷梁姑娘,真是……年少有为,国之栋梁啊!看军长年纪,与犬子相仿,可犬子羸弱多病……” 他苦笑着摇头,眼神黯淡,“整日里只知埋首故纸堆,写写画画,于国于家,毫无建树,实在是不成器!哪像军长,已然是执掌虎符、统御万军的英杰了!”
赵存心举杯回敬,笑容温和得体:“范城主过誉了。人各有志,也都有自己的高光时刻。令公子潜心学问,未必不是一条通途。或许机缘到了,也能在自己的领域一鸣惊人,光耀门楣。” 他话语真诚,毫无敷衍之意。
唯有坐在一旁的谷梁听月,一边小口吃着菜,一边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赵存心,心里直犯嘀咕:‘这家伙……莫不是精神分裂?前一刻还在山道上踩着人脖子勒索,凶神恶煞;转头就变得温文尔雅,谈吐有度,活脱脱一个儒门典范!’ 她随即又想起大家的师承,暗自撇嘴:‘也对,孔老师教出来的,哪个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狐狸精……哦不,是深谙处世之道的俊杰。’
“唉,但愿如军长吉言吧。” 范图深深叹息一声,显然对儿子不抱太大希望。他放下酒杯,试探着问道:“诸位此行,从幽京而来,路途遥远,可还顺利?”
赵存心等的就是这句。他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如平静的深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深深看进范图疲惫的双眼:
“正要请教范城主。”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让席间气氛微微一凝,“不知城主……可曾听闻‘青龙寨’之名?”
“青龙寨?!”
范图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几粒米饭掉落在桌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那强撑的疲惫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刻骨的恨意取代。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声音干涩而飘忽:
“怎会不知……如何能忘?!”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翻涌的苦涩回忆:
“五年前……我还是榆次城主之时……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数千如狼似虎的暴徒!他们……他们血洗、强占了我的祖地范家庄!就在那庄后的龙脊山上……拉起寨旗,筑起高墙……取名……‘青龙寨’!”
“血洗强占?!” 谷梁听月忍不住惊呼出声,眼中满是震惊,“如此恶行,城主当时没有上报幽京,请求国宰府派兵清剿吗?!”
“上报?呵呵……上报……” 范图发出一阵凄凉而绝望的惨笑,浑浊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流下。他猛地看向赵存心,那眼神充满了被背叛和碾压后的无尽悲愤:
“我的奏报到达晋阳总督府……换来的不是援兵!是……丢官!是锒铛入狱!是……差点人头落地,他们诬陷我勾结流匪,谋取范家庄财产,是贼喊抓贼!”
他身体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
“后来……后来是我那苦命的妻子……变卖了祖传的田产,典当了所有的首饰……上下打点,倾家荡产……才换来一句‘查无实据’!把我从总督府死牢里捞了出来……最终……被一脚踢到这鸟不拉屎的界休小城……苟延残喘!”
他猛地灌下一杯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可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范图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那深埋心底的名字狠狠刺穿。妻子临终前苍白的面容、紧握他手却无力垂落的冰凉指尖……锥心刺骨的回忆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几乎冲口而出的悲鸣。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望向赵存心,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恳求:
“赵…赵军长…听我一句劝!青龙寨…水太深!背后的根子,硬得能撞碎界休城的城墙!你们只是路过,若是在前面吃了亏,丢些钱财…就当破财消灾吧!千万别结下死仇!”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认命,“每个月…我都能收到乡民血泪斑斑的举报信…可上报榆次?呵…石沉大海!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哦?” 赵存心眉梢微挑,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顽劣的笑意,仿佛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语气轻松得与这沉重的氛围格格不入,“深仇大恨?那倒不至于。” 他呷了口酒,轻描淡写地抛出一枚炸弹:
“就是有一个自称叫王琛的青龙寨少当家,被我抓了!这会儿…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我营地的运输车里,由我七师兄亲自‘招待’呢。”
“哐当——!”
范图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落,砸在青石地面上,碎裂的瓷片和酒液四溅!他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劈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珠瞪得几乎要裂开,失声惊叫:
“什么?!你…你抓了王琛?!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