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在青砖地上轻轻一顿,发出“笃”的轻响,他接着道。
“那是西南‘拜月神教’的人。这教门在边境盘了几十年,势力像蔓草似的缠得深,不单咱们这边有他们的人,连南洋那些弄巫术的,都跟他们勾连得紧,手里的手段阴邪得很。”
张浪望着师尊失明的双眼,只觉那空洞里藏着比明眼人更清亮的警醒,忙躬身应道。
“师尊的话,徒儿刻在心里了。”
“你年轻气盛,不知江湖险恶。”
天机道人抬手,摸索着抚过弟子的肩头,掌心的老茧带着温厚的力道。
“那教门最是睚眦必报,你上次虽是无意冲撞,他们却未必肯算完。往后走路,耳朵要更尖些,脚下要更稳些,莫要给人钻了空子。”
天机道人枯瘦的手在膝头轻轻摩挲着竹杖,杖身被磨得光滑温润,带着常年握持的温度。
他失明的眼窝对着张浪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黑暗望见弟子此刻的神情,苍老的声音里裹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柔和。
“张浪啊。”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那些云游的年月。
“从前我不过是个脚踩草鞋、背驮行囊的闲散道人,日头底下赶山路,月色里宿破庙,四海为家,从不知落脚处在哪。”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动他银白的长须,他却浑不在意,只继续道。
“直到误打误撞进了这青阳观,偏偏就遇上了你这毛头小子。那会儿你刚从山上下来,还带着一身野气,见了我就直愣愣地问‘老道会算命吗’,倒叫我想起年轻时遇到的一只憨直的小狼崽。”
说到这儿,他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指节分明的手抬起来,像是要拍一拍弟子的肩膀,却在半空停了停,又轻轻落下。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让我这漂泊了一辈子的人,也有个地方能称得上‘留’,有个徒弟能盼着问一句‘师尊今日想吃些什么’。”
张浪鼻尖微微发酸,眼眶也有些发热,他放轻脚步绕到天机道人身后,双手轻轻搭上老道削瘦的肩膀。
掌心触到那层薄薄的道袍下凸起的骨节,还有常年握杖磨出的紧实肌肉,他缓缓发力揉捏着,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
“师傅说的什么话?”
张浪指腹碾过肩头的穴位,他低头看着师傅银白的发顶,语气里满是愧疚。
“我从小就在您身边,您手把手教我吐纳、练剑、辨草药……弟子本该守着这青阳观,日日给您煮茶、捶背,侍奉您到老。可偏偏……”
他顿了顿,抬手抹了把脸。
“可弟子这体质……,身不由己要往外跑。师傅,您……您可千万别怪罪弟子啊。”
天机道人听得肩头微微一颤,随即笑了起来,苍老的笑声里带着暖意,像晒透了太阳的棉被。
他抬手拍了拍张浪的手背,掌心的老茧蹭着张浪温热的皮肤。
“傻小子,说什么胡话。”
他转过身,失明的眼窝对着张浪的方向,语气郑重又温和。
“张浪,你记住,上天生了你,把你丢在这世间走一遭,就肯定会赋予你自己的使命。是龙就得入江海,是鹰就得搏长空,你有你的路要走,有你该做的事要办。”
说到这儿,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张浪的胳膊,力道虽轻,却带着千钧的笃定。
“放心去闯,别惦记着观里。记住,无论你走到哪,遇到什么坎,师傅永远会站在你身后。”
张浪家的小院里飘着一股子肉香,混着柴火的烟火气,在巷子口就能闻见。
他娘天不亮就起了身,围着灶台转个不停,蒸馒头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手里择着菜,嘴里还念叨着。
“浪儿爱吃的红烧排骨得多炖会儿,再整个他爹拿手的铁锅炖大鹅……”
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响,张浪爹拎着两大袋吃食刚进门,里头有酱肘子、炸丸子,还有张浪小时候最爱啃的糖糕,都是从乡里供销社抢着买来的。
他刚把东西放下,就听见院外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当即乐了,嗓门亮得能惊动邻居。
“浪儿回来啦!”
院子里正扑腾的老母鸡被这声喊吓得扑棱起翅膀,张浪爹却顾不上这些,几步迎上去,拉着儿子的胳膊左看右看。
瞅着张浪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还有脸颊上明显瘦下去的轮廓,他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你这孩子,咋晒得跟黑炭似的?还越来越瘦,那送外卖的活儿咱别干了!”
他往院里拽着张浪,语气又急又心疼。
“起早贪黑风吹日晒的,挣那点钱不够遭罪的!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我跟你娘每月都给你打钱,犯不着这么折腾自己!”
张浪被爹拉着,脸上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挣开手挠了挠头。
“爸,我都多大了,大小伙子一个,哪能在家啃老啊?再说我就初中毕业,没学历没技术,不送外卖还能干啥?这活儿虽然累点,挣的是干净钱,踏实。”
“哎哎,叔叔您可别愁!”
旁边突然窜出个郝建,脸上挂着机灵的笑,手里还拎着瓶刚买的饮料。
“浪哥很快就不用送外卖啦,他要去我公司做事!”
这话一出口,张浪爹眼睛一亮,刚要追问,郝建却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捂住嘴,吐了吐舌头。
“哎呀,差点说漏嘴!”
张浪爹更纳闷了,瞅着郝建。
“你那啥公司啊?还能让浪儿去干活?”
郝建挠着后脑勺,笑得更神秘了,冲张浪挤了挤眼。
“嘿嘿,叔叔您就放宽心,暂时保密!等浪哥去了,保证给您个惊喜!”
饭桌上热气腾腾,张浪妈瞅着郝建越看越欢喜,手里的筷子就没停过,大块的排骨、油亮亮的红烧肉一个劲往他碗里堆,嘴里还念叨着。
“小郝快吃,多吃点,看这孩子瘦的,肯定在外头没好好吃饭。”
没一会儿,郝建面前的白瓷碗就堆得像座小山,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着道谢。
“阿姨您也吃,您做的菜太香了,比饭馆里的还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