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厚重的黑丝绒,将整个四合院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场惊心动魄的全院大会,仿佛耗尽了院里所有的精气神。
往日里总要持续到深夜的咳嗽声、夫妻吵嘴声、孩子的哭闹声,今晚全都消失了。
死寂,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窗户纸上透出的那点昏黄的灯光,也显得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易中海的屋里,灯是亮着的。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的旱烟,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一大妈坐在旁边,默默地纳着鞋底,一针一线,都带着叹息。
聋老太太被送回后院后,一直没动静,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吓傻了。
傻柱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吃饭,也没骂人,那间小屋安静得像一座坟。
秦淮茹家倒是有点动静,是贾张氏在低声咒骂,骂何雨水是个白眼狼,骂傻柱是个没用的废物,骂这院里没一个好东西。
这片废墟般的沉寂中,东厢房的门,被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
一道瘦小的身影,像只机警的猫,贴着墙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中院,闪身进了许大茂家的门。
许大茂家的灯光要明亮许多,娄晓娥刚给他打来一盆热水,让他烫脚。
今天晚上,许大茂也吓得不轻,但那恐惧之后,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刺激。
他正手舞足蹈地跟娄晓娥描述着何雨水舌战群儒的场面,讲到精彩处,还学着何雨水的语气,捏着嗓子来了句:“您能不能给大家伙儿讲讲,红军主力,是走哪条路线,绕到咱们北平城下来接收草鞋的?”
“砰砰。”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夫妻俩吓了一跳,许大茂一个激灵,差点把洗脚盆给踹翻。
“谁啊?”他压低了声音问。
“我。”门外传来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
“军师!”许大茂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擦脚,光着湿漉漉的脚板就跑过去开了门。
何雨水闪身进来,顺手把门闩给插上了。
她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哎哟,我的军师,您可真是神了!”许大茂一把握住何雨水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您是没看见,易中海那张老脸,白的跟刷了层白灰似的!还有傻柱,嘿,哭得跟个要不上奶的娃娃一样!痛快!太他娘的痛快了!”
“坐下说。”何雨水抽回手,指了指桌边的凳子。
她的冷静,与许大茂的狂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娄晓娥赶忙给何雨水倒了杯热水,又从柜子里摸出个鸡蛋递过去:“雨水,你身子弱,快,把这个煮了吃了,补补。”
何雨水看了娄晓娥一眼,没拒绝,把鸡蛋揣进了兜里。“谢谢嫂子。”
许大茂也冷静了些,他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何雨水:“军师,今晚咱们算是大获全胜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是不是该乘胜追击,把那几个老东西彻底干趴下?”
“胜利?”何雨水端起水杯,吹了吹热气,“这不叫胜利,这叫破局。我们只是把他们精心垒起来的堡垒,炸开了一个缺口。他们人还在,根基也还在。如果不趁现在把他们的根挖出来,等他们缓过劲来,死的就是我们。”
许大茂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这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何雨水喝了口热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开始下达新的指令:“第一步,拔掉聋老太太这颗钉子。”
“聋老太太?”许大茂一愣,“她不都晕过去了吗?一个老太太,还能翻起什么浪?”
“你懂什么。”何雨水瞥了他一眼,“聋老太太不是一个人,她是一个符号,是易中海道德权威的来源。”
“只要她还待在后院,还享受着‘军烈属’、‘五保户’的待遇,易中海就能借着‘孝敬前辈’的名义,重新把人心聚拢起来。”
“他今天丢的面子,明天就能靠着伺候老太太给找补回来。”
“所以,必须把她从那个神坛上拉下来,让她从‘老祖宗’,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孤老婆子。”
许大茂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知道,听军师的准没错。
“那……怎么拔?”
“去街道办举报。”何雨水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罪名,就是冒充军烈属,政治诈骗。这不是邻里纠纷,这是严肃的政治问题。你明天一早就去,去找街道办的王副主任,也就是李科长的爱人。”
“啊?还去啊?”许大茂有点打怵,“这事儿在院里说说就算了,捅到街道办去,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不大,怎么扳得倒他们?”何雨水看着他,“你记住,你去找王副主任,不是去告状,是去送功劳。你想想,她一个副主任,要是能亲手揪出一个隐藏在群众队伍里,冒充军烈属,欺骗组织多年的坏分子,这是多大的功劳?这功劳,足够她把那个‘副’字给去掉。”
许大茂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明白了,这不是去打小报告,这是去搞政治投资!
“那你去了之后,怎么说,说什么,都有讲究。”何雨水继续道,“你不能说老太太是汉奸,那没有证据,容易引火烧身。你就咬死一点:她所谓的‘给红军送草鞋’,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北平的地理位置和红军长征的路线,就是铁证!她既然撒了一个谎,那她整个‘军烈属’的身份就都值得怀疑。你要求组织上彻查此事,还革命队伍一个清白,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高!实在是高!”许大茂一拍大腿,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占尽了道德和政治的制高点。
“这只是第一步。”何雨水伸出第二根手指,“拔掉了聋老太太,就该动三位大爷了。他们的罪名,叫‘失察’。”
“聋老太太这么大一个‘坏分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隐藏了这么多年,他们不仅没发现,还把她捧上了天。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三个,德不配位,能力堪忧!连自己院里的情况都摸不清楚,怎么当街道办和院里之间的联络人?他们三个,必须下台。”
许大茂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他仿佛已经看到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三个人被街道办的干部训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交出权力的样子。
“那……那第三步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贪婪地问。
何雨水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幽深,她看了一眼窗外傻柱那间黑漆漆的屋子,缓缓地说:“第三步,断掉秦淮茹的后路。”
“秦淮茹?”许大茂和娄晓娥都愣住了。
在他们看来,秦淮茹一直是个柔柔弱弱,与世无争的俏寡妇,怎么也成了军师的目标?
“你们以为,今晚这场闹剧,谁是易中海最忠实的盟友?”何雨水冷笑一声,“不是刘海中,不是阎埠贵,甚至不是傻柱。是秦淮茹。她躲在后面,一句话没说,却用眼神,用动作,牢牢地控制着傻柱这头蠢牛,让他指哪儿打哪儿。”
“傻柱是刀,易中海是握刀的手,而秦淮茹,是那个给刀淬火,让刀变得更锋利的人。”
“这个女人,远比你们看到的要可怕。她就像一根藤,看似柔弱,却能缠死大树。”
“傻柱就是她早就看好的那棵树。只要傻柱不倒,她就能源源不断地从傻柱身上吸血,养活她那一大家子。”
“所以,要想彻底孤立她,就必须先砍了傻柱这棵‘饭票树’。”
“砍傻柱?”许大茂乐了,“这个我拿手啊!军师您说,怎么砍?是套麻袋,还是使绊子?”
“粗俗。”何雨水摇了摇头,“对付他,根本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
她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许大茂和娄晓娥都毛骨悚然的话:“明天,我会找个机会,去厂保卫科打个匿名电话。就说,食堂的何雨柱师傅,长期利用职务之便,偷盗厂里的公共财产,接济邻居俏寡妇。”
许大茂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招,太狠了!
简直是釜底抽薪!
傻柱带饭盒接济秦淮茹,这在院里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捅到厂里,捅到保卫科那里,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往小了说是占小便宜,往大了说,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轻则全厂通报批评,重则开除,甚至要坐牢!
“这……这事儿要是成了,傻柱不就完了吗?”娄晓娥有些不忍心。
“他完不了。”何雨水摇了摇头,“他只是个厨子,不是什么重要岗位。厂里最多给他个严重警告,停几天职。但这么一闹,他以后绝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往家带东西了。秦淮茹最大的经济来源,就这么断了。”
“妙啊!实在是妙!”许大茂兴奋得直搓手,“可这事儿,傻柱肯定会怀疑到我头上啊!到时候他还不跟我拼命?”
“他不会。”何雨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因为,我会让所有人都相信,举报他的人,是易中海。”
“什么?!”许大茂彻底懵了。这又是什么神仙操作?
“你想想,”何雨水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今晚过后,易中海和傻柱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易中海最恨的是什么?是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傻柱今晚的表现,就是一个失控的疯子,不仅没帮上忙,还差点把事情搞砸。”
“易中海肯定对他失望透顶。在这个节骨眼上,傻柱出了事,谁的嫌疑最大?”
“易中海想‘清理门户’,敲打敲打傻柱这个不听话的‘干儿子’,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这个逻辑,是不是很通顺?”
许大茂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快十岁的丫头,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妖怪。
这环环相扣的计谋,这洞察人心的算计,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军师……您……您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结结巴巴地问。
何雨水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走到门边。
“记住你明天该做的事。许大茂,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继续当一个人人可欺的‘孙子’,还是成为这院里说一不二的‘爷’,就看你这一步,走得好不好了。”
说完,她拉开门闩,再次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许大茂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回头看着娄晓娥,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晓娥!你听见了吗?我要当‘爷’了!”